王友德被紀檢組帶走的那一幕，像一幀燒紅的鐵烙，深深印在防汛辦每個人的視網膜上。
辦公室裏死一樣的寂靜。
只剩下老舊吊扇吱呀旋轉的噪音，以及窗外變本加厲的蟬鳴。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表情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空氣中彌漫着震驚、恐懼，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慶幸。
直到那雜亂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才有人緩緩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
“我的老天爺……”張大姐捂着胸口，臉色發白，喃喃自語，“真……真帶走了?”
李愛國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門口，又迅速收回目光，低下頭，用力清理着其實很幹淨的煙灰缸，掩飾着內心的波瀾。
其他科員也紛紛避開彼此的視線，默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假裝忙碌起來。
只是那敲擊算盤和翻閱文件的聲音，都帶着一種心不在焉的慌亂。
一場毫無征兆的辦公室地震，就這麼發生了。
震中，是那個看起來最不可能掀起風浪的年輕人。
一道道隱晦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時不時掃過角落裏的謝臨舟。
他依舊站在那裏，微微低着頭，身姿顯得有些單薄。
臉上還殘留着剛才被王友德指責時的驚懼和委屈。
手指無意識地蜷縮着，摳着木質辦公桌的邊緣。
在衆人眼中，他就是一個運氣壞到極點、剛參加工作就卷入風波、差點被領導推出去頂缸的倒黴蛋。
此刻恐怕正後怕得厲害。
沒有人會把王友德的倒台，直接歸因於他。
一個新人，哪有這種能量?
最多是王友德自己作惡多端，恰好撞在了槍口上，而謝臨舟，不過是引爆這一切的，那顆微不足道的火星。
謝臨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裏的審視、同情，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他不需要解釋，更不需要炫耀。
他只需要維持好這個“受驚老實人”的形象。
他緩緩坐回自己的椅子，動作略顯僵硬。
拿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
微苦的液體滑過喉嚨，壓下心底那絲復仇的快意，只剩下冰涼的平靜。
他翻開一份水利工程簡報，目光落在鉛字上，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在復盤，也在等待。
復盤這次【精準反彈】的全過程，驗證系統的運作機制。
等待這場地震之後的餘波，會如何蕩漾開來。
王友德倒了。
防汛辦科室負責人的位置空了出來。
這塊不大不小的權力蛋糕，會引來誰的覬覦?
辦公室裏這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又有多少暗流開始涌動?
李愛國偷偷瞄了一眼謝臨舟，又迅速移開視線，心裏盤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張大姐則嘆了口氣，拿起暖水瓶，給謝臨舟的茶杯續上熱水，溫和地低聲道：“小謝，別想了，沒事了，啊。”
謝臨舟抬起頭，遞給她一個感激卻依舊帶着點“後怕”的笑容：“謝謝張大姐。”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落針可聞的辦公室。
仿佛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小石子。
一圈圈漣漪，無聲地擴散開來。
每個人心裏都清楚。
防汛辦，要變天了。
而這個叫謝臨舟的年輕人，在這場變局中，又會扮演怎樣的角色?
王友德被帶走調查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清江縣水利局。
引發了遠比辦公室裏更大的震動。
一個實權科室的負責人，說倒就倒了，還是以這種極不體面的方式。
各種猜測和流言甚囂塵上。
有說王友德貪墨數額巨大的，有說他得罪了上面領導的，更有甚者，將矛頭隱隱指向了那個新來的大學生謝臨舟。
但最後一種說法，很快就被大多數人嗤之以鼻。
“開什麼玩笑?一個毛頭小子，能有這本事?”
“我看就是王友德自己屁股不幹淨，撞槍口上了。”
“小謝那孩子，看着就老實，這次是走了黴運，差點被拉去墊背……”
輿論的風向，微妙地偏向了“受害者”謝臨舟。
而處於風口浪尖的謝臨舟，卻表現得異常低調。
他每天準時上班，認真完成分內工作，對誰都客客氣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他不再像剛來時那樣，對誰都唯唯諾諾。
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沉穩和氣度，在不經意間，開始悄然流露。
幾天後，關於王友德的初步處理意見下來了。
因爲舉報信證據確鑿，查實其在防汛物資采購中利用虛報價格收取回扣，以及此前侵占公物等行爲，情節嚴重，影響惡劣，被給予開除公職處分，相關問題移交司法機關進一步處理。
一顆曾經在水利局不大不小的釘子，被徹底拔除。
防汛辦不可一日無主。
局裏很快宣布，由副局長趙長江暫時直接分管防汛辦工作，科室日常事務，暫由老科員李愛國牽頭負責。
這個安排，耐人尋味。
李愛國資歷老，但能力平平，讓他牽頭，顯然只是個過渡。
真正的科室負責人人選，還在博弈之中。
李愛國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坐上王友德那張椅子(他換了一把新的)的第一天，他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尤其是當他的目光，偶爾與角落裏謝臨舟平靜的目光相遇時，心裏總會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總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王友德倒台的那天，謝臨舟那副受驚小鹿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太完美了點。
但他抓不到任何把柄。
而且，謝臨舟對他這個“臨時負責人”，表現得足夠尊重。
交代的工作，完成得一絲不苟，甚至比王友德在時更加出色。
這讓李愛國稍稍安心，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這天下午，趙副局長親自來到防汛辦開會，算是穩定軍心。
他簡單通報了王友德的情況，強調了工作紀律，然後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在謝臨舟身上停頓了一瞬。
“王友德的事件，是個深刻的教訓!我們有些同志，心思不用在正道上，搞歪門邪道，最終只能是自食惡果!”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大多數同志是好的，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的!比如謝臨舟同志!”
突然被點名，謝臨舟適時地抬起頭，臉上露出適當的驚訝和一絲靦腆。
辦公室裏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小謝同志，雖然是新人，但在這次事件中，表現出了堅持原則、實事求是的好品質!沒有因爲怕得罪領導就屈服，這一點，很好!”趙副局長的語氣帶着贊賞。
他這是在爲謝臨舟正名，也是做給其他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