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防汛辦副主任的椅子上，謝臨舟感到一種奇異的平衡。
權力的觸感透過堅硬的木質扶手傳來，冰涼而實在。
窗外是熟悉的院落風景，但視角已然不同。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看的不僅是梧桐樹的枝葉，更是整個清江縣水利局的權力脈絡。
“謝主任，這是需要您籤字的月度報表。”張大姐將文件輕輕放在他桌上，語氣裏帶着恰到好處的恭敬。
謝臨舟接過文件，目光掃過紙面。
筆尖落在籤名處時，他停頓了一瞬。
“謝臨舟”三個字，不再是那個需要看人臉色的新科員，而是掌管一方業務的副主任。
筆鋒流轉，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請進。”
推門進來的是行政科副科長劉明，一個平時沒什麼交集的中年人。
“謝主任，恭喜高升啊!”劉明臉上堆着熱情的笑容，手裏拿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錢局長讓我給您送份文件過來，關於下半年局裏各科室經費預算的初步方案，請您過目，防汛辦這塊，還得您先拿個初步意見。”
謝臨舟心中微動。
錢副局長?
分管後勤和工會的錢強?
他剛剛在會議上保持了沉默，現在卻第一時間派親信送來預算方案?
這絕不是簡單的示好。
“劉科長辛苦了，放這兒吧，我看看。”謝臨舟面色平靜，指了指桌面。
劉明將文件袋放下，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湊近半步，壓低聲音道：“謝主任，錢局特意交代，今年局裏經費比較緊張，但防汛是大事，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有些流程……可以靈活掌握。”
這話裏的暗示，幾乎不加掩飾。
靈活掌握?
謝臨舟抬起眼，看向劉明那看似誠懇，實則精明的臉。
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感謝錢局長關心，防汛辦一定嚴格按照局裏規定和實際工作需要，提出預算申請。”
劉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謝主任您先忙，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身離開，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恢復了安靜。
謝臨舟拿起那個文件袋，卻沒有立刻打開。
錢強這只老狐狸，出手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極具誘惑力的“經費”問題。
在機關單位，經費意味着資源，意味着話語權，也意味着……陷阱。
尤其是“靈活掌握”這四個字，背後不知道藏着多少雷。
如果他謝臨舟是個急於站穩腳跟、渴望做出成績的年輕人，很可能就會被這“靈活”二字誘惑，在預算上動些手腳，或者接受某些“特別”的撥款方式。
那樣一來，就等於將把柄親手送到了錢強手裏。
前世幾十年官場沉浮，他見過太多人倒在這種看似“好意”的糖衣炮彈之下。
他將文件袋推到一邊，暫時不予理會。
現在還不是動預算的時候。
他需要先真正掌控防汛辦，理清內部事務，摸清外部脈絡。
接下來的幾天，謝臨舟展現出了與年齡不符的老練。
他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張旗鼓地搞改革。
而是沉下心來，逐一找辦公室裏的每一位科員談心。
從資歷最老的張大姐，到剛來不久的年輕科員。
他認真聽取他們對工作的看法，了解他們的困難和想法。
態度誠懇，言語溫和，絲毫沒有領導的架子。
他甚至能準確地說出每個人手頭正在跟進的具體工作細節。
這讓科員們感到驚訝，也感到被尊重。
原本因爲領導更換而產生的一點不安和隔閡，很快消弭於無形。
防汛辦的凝聚力，在不知不覺中提升。
同時，謝臨舟也開始有步驟地接觸其他科室的負責人。
借着匯報工作、協調事務的機會，他不卑不亢地與各位股長、副股長們打交道。
既保持了必要的尊重，也適時地展現了自己的能力和分量。
沒有人再敢因爲他年輕而輕視他。
“王友德事件”、“李愛國甩鍋”、“地區王專員表揚”這幾件事，早已讓他身上籠罩了一層傳奇色彩。
更何況，他現在是周局長和趙副局長都看好的紅人。
這天，謝臨舟去財務科協調一筆應急物資采購款的支付問題。
財務科長老周，是個出了名的難說話的老摳門。
以前謝臨舟來辦事，沒少看他的冷臉。
這次，謝臨舟剛走進財務科，周科長就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臉上居然擠出了一絲笑容。
“喲，謝主任!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請坐!”
態度熱情得讓財務科其他人都側目。
謝臨舟心中了然，這就是地位變化帶來的最直接體現。
他依舊客氣地說明來意，將手續齊全的單據遞過去。
周科長接過單據，只是隨意翻了翻，就大手一揮：“沒問題!防汛應急是大事，我讓他們馬上辦，今天下班前保證款項劃出去!”
順利得讓謝臨舟都有些意外。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給他面子，更是給站在他身後的周局長和趙副局長面子。
權力的輻射效應，無處不在。
從財務科出來，在走廊上，他遇到了錢強副局長。
“錢局長。”謝臨舟停下腳步，恭敬地問好。
錢強臉上依舊是那副彌勒佛似的笑容，拍了拍謝臨舟的肩膀：“小謝啊，工作還順利吧?有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預算方案看了嗎?有什麼想法?”
他絕口不提劉明暗示的“靈活掌握”，仿佛那只是一次正常的公務往來。
“謝謝錢局長關心，工作挺順利的。預算方案我正在研究，會盡快拿出防汛辦的初步意見上報。”謝臨舟回答得滴水不漏。
錢強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好，年輕人，穩扎穩打是好事。好好幹!”
看着錢強背着手離去的背影，謝臨舟眼神微凝。
這只老狐狸，果然沉得住氣。
一次試探不成，便不再急於出手，而是繼續觀望。
這樣的對手，比王友德、李愛國之流，要難對付得多。
他知道，自己和錢強之間，遲早會有一場真正的較量。
不是因爲個人恩怨，而是因爲他站的位置，和他背後代表的趙副局長一系的力量，已經影響到了錢強在局裏的利益格局。
回到辦公室，謝臨舟看着桌上那份預算方案文件袋。
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
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不急。
狐狸總會露出尾巴。
獵人，也有的是耐心。
他現在要做的，是繼續積蓄力量，織密自己的關系網絡。
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要麼不動。
要動，就必須一擊致命。
讓這只老狐狸，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窗外，陽光正好。
謝臨舟攤開一份新的全縣水利設施分布圖。
他的目光，已經投向了更遠方。
清江縣，只是起點。
他的舞台，絕不止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