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蘇阮正坐在窗邊臨摹一幅簡單的花鳥圖,院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和女子刻意拔高的說笑聲。
“……要我說,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以爲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也不想想,世子爺是什麼眼光,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入眼的?”這聲音尖細,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蘇阮聽出是王妃院裏的紅玉。
“紅玉姐姐說的是,”另一個聲音附和道,聽着像是世子院裏負責茶水的丫鬟翠兒,“這都一個月了,世子爺連攬月軒的門檻都沒踏進一步,可見是真沒把她放在眼裏。白白占着那麼好的院子,真是暴殄天物。”
“可不是嘛!我要是她,早就臊得沒臉見人,自己找個角落蹲着去了,哪像有些人,還好意思整天在院子裏晃悠,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春蘭和秋月站在蘇阮身後,聽得臉色發白,春蘭更是氣得想要出去理論,卻被蘇阮用眼神制止了。
蘇阮放下手中的筆,面色平靜無波。這樣的話,這一個月來,她明裏暗裏聽得多了。
起初還會覺得難堪和委屈,如今卻已有些麻木。她深知,在這些丫鬟仆婦眼中,自己就是一個憑借美貌僥幸上位的異類,一個不被世子待見的“棄婦”,是她們發泄嫉妒和彰顯自身“清白”的最佳對象。
“姑娘,您別往心裏去,”秋月小聲安慰道,“她們就是嘴碎,嫉妒姑娘。”
蘇阮淡淡一笑:“無妨,她們說她們的,我們過我們的。”
她重新提起筆,蘸了墨,試圖將注意力放回畫上,然而筆尖卻遲遲未能落下。心,終究是亂了。
與此同時,王府主院“錦瑟堂”內。
秦王李湛處理完公務,回到房中,見王妃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就着明亮的日光翻看一本賬冊。
“在看什麼?”李湛走過去,很自然地坐在她身邊,目光溫和。
在外他是威嚴的秦王,唯有在發妻面前,他才會流露出這般柔和的神色。
王妃放下賬冊,揉了揉眉心,笑道:“年底了,各處莊子、鋪子的收益都要匯總,還有年節的賞賜、往來的禮單,瑣事繁多。”
李湛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辛苦你了。這些事讓底下人多分擔些,別累着自己。”
“妾身省得。”王妃順勢靠在他肩頭,享受着這難得的靜謐時光。成婚二十餘載,他們之間的感情並未被歲月消磨,反而如同陳釀,愈發醇厚。
沉默片刻,李湛似是不經意地提起:“說起來,那個叫蘇阮的丫頭,去珩兒院裏也快一個月了吧?”
王妃抬起頭,看向丈夫:“王爺怎麼突然問起她?”
“今日回府時,隱約聽到些閒言碎語,”李湛語氣平淡,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似乎珩兒對她很是冷待?”
王妃輕輕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珩兒那性子,王爺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應下了安置那丫頭,便已是給了天大的面子,難不成還指望他立刻就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裏?總得容他些時日適應。”
“哦?”李湛挑眉,眼中帶着些許玩味,“聽王妃這話,倒像是在爲那丫頭抱不平?”
“妾身並非抱不平,”王妃正色道,“只是覺得那孩子……有些可惜。”
“可惜?”
“王爺那日也見了,那蘇阮容貌出衆,性子看着也沉靜,並非那等輕狂浮躁之人。
她父母在府中亦是老實本分,盡心盡力。
這樣的孩子,只因生得好些,便被推到這風口浪尖上,承受這無端的嫉妒和冷落,豈不可惜?”王妃語氣中帶着一絲憐惜,“況且,妾身將她賜給珩兒,本也是存了幾分私心。”
李湛來了興趣:“什麼私心?”
王妃目光微黯,低聲道:“王爺,你我夫妻一體,有些話妾身便直說了。
珩兒自那年從邊關回來後,性子便越發冷沉,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妾身這個做母親的,看着心疼。
京城各家貴女,他瞧不上,府裏的丫鬟,他更是不讓近身。
長此以往,如何是好?那蘇阮身份低微,但正因如此,或許反而能讓珩兒卸下心防?即便不能,有她在院中,好歹……好歹也能堵住外面那些說珩兒有‘斷袖之癖’的污糟謠言。”
李湛聞言,眉頭微蹙,沉默了片刻。他深知妻子對兒子的擔憂,也明白那些流言蜚語對王府聲譽的損害。
“話雖如此,”李湛沉吟道,“但珩兒若始終不願接納,將那丫頭一直晾着,豈不是耽誤了人家?況且,院內不寧,也非長久之計。我聽聞,近日已有下人開始怠慢攬月軒的用度?”
王妃臉色一沉:“竟有此事?李福是怎麼管事的!”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些見風使舵的小動作罷了。”李湛擺擺手,“只是提醒你,既然人是你送去的,便要多看顧幾分,莫要讓她在珩兒院裏受了委屈,寒了下人的心。蘇明和柳氏在府中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王爺說的是,是妾身疏忽了。”王妃點頭,心中已有了計較,“明日我便敲打敲打下面的人。至於珩兒那裏……”她頓了頓,語氣帶着母親的無奈和堅持,“再看看吧。緣分的事,強求不來,但萬一呢?”
李湛看着妻子眼中希冀的光,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
他一生忠於一人,深知情之一字的珍貴與不易。對於兒子那冰封的情感世界,他或許不如妻子那般焦慮,但也樂見其能有所改變。只是,那個叫蘇阮的婢女,真的能成爲叩開兒子心扉的那把鑰匙嗎?
攬月軒內,蘇阮並不知道王爺王妃的這番談話。
紅玉和翠兒的聲音漸漸遠去,但留下的刺卻扎在了心裏。她放下筆,再也無心作畫。
“姑娘,您別聽她們胡說八道!”春蘭氣鼓鼓地道,“世子爺只是事務繁忙,加上性子冷,才……”
“春蘭,”蘇阮打斷她,聲音平靜,“去小廚房看看午膳準備好了嗎?我有些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