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那扇緊閉的門，仿佛成了陳立東在這個家裏最後的堡壘。王秀雅那番將他貶低得一無是處、與他人比較的怨懟之言，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心中所有殘存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不再試圖溝通，也不再因爲她的冷漠而感到刺痛，一種死水般的平靜籠罩了他。他將自己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只有在那片由訂單、報表、客戶關系構成的領域裏，他才能暫時忘卻身後那一團令人窒息的家庭亂麻。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家庭的風暴尚未平息，事業的危機卻已如同暗流，悄然涌動至台前。
最先察覺到不對勁的是張海濤。作爲公司的元老和副總，他對公司的氛圍和員工狀態有着天然的敏感。最近幾天，他明顯感覺到辦公室裏的氣氛有些異樣。往常雖然忙碌，但大家各司其職，節奏緊張卻有序。可現在，茶水間裏交頭接耳的情況變多了，幾個年輕業務員湊在一起低聲議論，一看到管理人員靠近就立刻散開，眼神躲閃。辦公區裏彌漫着一種若有若無的浮躁和不安，連帶着工作效率都似乎下降了一些。
起初張海濤以爲是近期因爲興華超市流失，業務壓力增大導致的正常情緒波動。但很快，一些零碎的、不和諧的聲音開始傳入他的耳中。
先是財務部的一個老會計私下問他：“張總，聽說……陳總家裏最近不太平？鬧得挺凶？”
接着，倉儲部的主管也憂心忡忡地來找他：“海濤哥，外面都在傳，說咱們公司資金鏈特別緊張，上個月連筆運費都差點付不出來，是不是真的？我底下幾個小夥子都有點人心惶惶，怕公司……那個啥。”
甚至連跟着陳立東幹了多年的一個老業務經理，也趁匯報工作時，委婉地提了一句：“立東最近是不是狀態不太好？我看他臉色很差。家裏要是有什麼事，可得處理好，公司現在可經不起大風浪啊。”
這些詢問和傳言，指向性越來越明確，核心都圍繞着兩點：陳立東夫妻不和導致無心經營，以及公司資金鏈緊張瀕臨倒閉。
張海濤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是公司核心層，自然清楚陳立東家裏最近確實烏煙瘴氣，也知道之前爲了平高利貸動用了流動資金造成了一些周轉壓力，但絕對遠沒到“資金鏈緊張”、“要倒閉”的程度！這些謠言半真半假，混淆視聽，其心可誅！
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種內部謠言的破壞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在誠業商貿這種規模不大、抗風險能力相對較弱的企業裏。一旦員工人心浮動，士氣低落，工作效率下降還是小事，萬一核心員工因此失去信心選擇離開，或者客戶聽到風聲動搖合作基礎，那對公司將是致命的打擊。
他不敢怠慢，立刻去了陳立東的辦公室，將外面流傳的謠言和自己觀察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陳立東。
陳立東聽完，靠在椅背上，久久沒有說話。他的臉色在辦公室白熾燈的照射下，顯得異常蒼白和疲憊，眼下的烏青愈發明顯。他沒有暴怒，甚至沒有露出太多驚訝的表情，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濃重的、化不開的倦怠和冰冷。
“查到源頭了嗎？”他問，聲音沙啞。
“還沒有，傳得很散，但肯定是從內部開始的。”張海濤語氣凝重，“我馬上去查，一個個問，非把這個攪屎棍揪出來不可！”
陳立東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張海濤去辦。張海濤離開後，辦公室裏只剩下陳立東一個人。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着樓下如同蟻群般忙碌穿梭的車流人潮。夕陽的餘暉給城市建築鍍上了一層殘血般的紅色，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夫妻不和……資金鏈緊張……要倒閉……
這些詞匯在他腦中盤旋。他幾乎可以肯定，這背後是誰在搞鬼。那個陰魂不散的身影，在攪亂了他的家庭之後，終於將黑手伸向了他立足的根本——他的事業。
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和憤怒，在他胸中翻騰。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毒蛇纏住脖頸、緩慢收緊的窒息感。李建明對他，對他的公司，了解得太多了！那些關於他家庭矛盾的細節，關於公司資金偶爾緊張的內情……這些，絕不是一個外人能輕易知曉的！
他想起了王秀雅平時在家裏，或許是無心，或許是帶着抱怨，對他提及的公司瑣事；想起了她與李建明那些頻繁而熱絡的電話和信息往來……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順着他的脊椎慢慢爬升。
張海濤的行動很快，他利用自己在公司多年積累的威信和人脈，不動聲色地開始了內部排查。他先從幾個平時嘴比較碎、喜歡傳播小道消息的員工入手，旁敲側擊，許之以情曉之以理，或者稍微施加一點壓力。很快，線索如同抽絲剝繭般，慢慢集中起來。
兩天後的下午，張海濤再次敲開了陳立東辦公室的門，臉色鐵青，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氣。
“立東，查到了。”他關上門，聲音低沉。
陳立東從文件中抬起頭，平靜地看着他：“誰？”
“是業務部的小趙，趙成。”張海濤說出這個名字時，牙關都咬緊了，“我單獨找他談了，一開始他還死不承認，東拉西扯。後來我直接點破了幾條傳言最初出現的時間和細節，他扛不住了，才吞吞吐吐地承認，他……他確實是跟別人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他都說了什麼？”陳立東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擱在桌上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他說……他說他前幾天跟一個‘朋友’喝酒，聊起工作，就抱怨了幾句公司最近業務難做，壓力大。也……也順口提了一句，好像聽說陳總家裏有點事，心情不太好。”張海濤頓了頓，眼中怒火更熾，“但他強調，他絕對沒有說過公司要倒閉這種話！至於資金鏈的問題，他更是毫不知情！”
“那個‘朋友’，是誰？”陳立東追問，目光如炬。
張海濤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問了。他一開始還不肯說，被我逼得沒辦法，才交代……是李建明！他說李建明最近經常請他吃飯喝酒，跟他稱兄道弟，關心他的工作和生活。他以爲遇到了知己，喝多了就管不住嘴！他還說，李建明聽完他的抱怨後，還一副很關心公司的樣子，說什麼‘立東哥也不容易，家裏外面一堆事’，‘公司經營要謹慎，資金鏈可不能斷’之類看似關心、實則引導的話！”
果然是他！
雖然早已猜到，但當猜測被證實的這一刻，陳立東還是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收縮，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窒息感。
李建明！他不僅通過王秀雅窺探着他的家庭隱私，現在更是將觸角直接伸到了他的公司內部，用這種卑劣的手段，腐蝕他的員工，散布動搖軍心的謠言！他這是要幹什麼？是要徹底搞垮他陳立東嗎？
從備用金，到客戶被撬，再到高利貸上門，如今又是公司內部謠言四起……這一連串的事件，不再是孤立的巧合，而是一條清晰的、惡意的、步步緊逼的進攻路線！
陳立東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着張海濤。他的肩膀看起來依舊寬闊，但在此刻，卻仿佛承載着千鈞重壓，微微有些佝僂。
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之下，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璀璨卻冰冷。
他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影子疲憊、憔悴，眼神裏卻燃起了一簇冰冷的、從未有過的火焰。
他知道，退讓和隱忍，換來的只會是對方更加肆無忌憚的進攻。這場戰爭，從他不知道的時候起，就已經開始了。
而現在，他必須應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