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不經意間,已過去一年。
邊關西戎慘敗,鎮南王還朝。
村裏人在歲月的撫慰下,也漸漸從喪夫喪子的悲痛中走了出來。
陳秀如今的臉上,雖然依舊難見往日的笑容,但每當她看到蘇正那可愛的模樣時,還是會流露出滿臉的欣慰。
蘇壯在世的時候,他就像一座大山,爲陳秀遮風擋雨。
家裏的累活重活,他從不讓陳秀沾手。
陳秀過着相對輕鬆愜意的日子。
蘇壯離開的這一年多時間裏,陳秀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擔,所有的活計都得她親手做。
每日清晨,天色還未完全亮透,陳秀就扛着鋤頭下地。
田地裏的活兒繁重而瑣碎,翻土、播種、澆水、施肥,每一個環節都容不得半點馬虎。
下完地回到家裏,還有做不完的瑣事。
在勞作的間隙,陳秀常常會陷入回憶。
想起以前蘇壯在時的日子,那些畫面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出現。
她仿佛還能看到蘇壯那憨厚的笑容,感受到他有力的擁抱。
那些鮮活的記憶,就像一把雙刃劍,既讓她感到溫暖,又讓她的內心隱隱作痛。
這天,陳秀像往常一樣在地裏拔草。
五歲多的蘇正也跟在她身邊,有模有樣地學着拔草。
蘇正雖然年紀小,但他很懂事,看着娘每天那麼辛苦,他總想幫娘分擔一些。
他小小的身子彎在地裏,認真地盯着那些雜草。
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去拔,但他畢竟力氣小,好些都拔不起來。
陳秀看着兒子吃力的樣子,心疼極了。
她走到蘇正身邊,柔聲說道:“正兒,你到旁邊歇着,娘把這一點拔了就帶你回家。”
蘇正抬起頭,看着陳秀,搖搖頭說道:“不要,我要幫娘拔草,我能拔起來的。”
陳秀笑了笑,她知道兒子是心疼自己。
但他畢竟還小,根本幹不了這些費力氣的活。
陳秀抱起蘇正,把他放到地邊的一個石頭包上。
她伸手刮了刮蘇正的鼻子,溫柔地說道:“聽話,坐這兒不要動。等你長大些了,再幫娘幹活。小時候力氣使多了,會長不高的。”
蘇正想也沒想的說道:“正兒聽話,以後要長爹那麼高,好好幫娘幹活。”
聽到蘇正提到他爹,陳秀的心裏像被一把尖銳的刀子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的眼眶瞬間溼潤了,但她強忍着淚水,抬頭看了看天空,把眼裏的淚花咽了回去。
“嗯,會的,正兒一定比爹還長得高。”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
蘇正看到娘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話說快了。
他也很想念爹,爹的樣子在他的記憶裏越來越模糊。
但他知道,爹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他和娘的人。
他低下頭,看着地溝裏忙着尋東西的螞蟻,心裏想着:這些螞蟻一群一群的,那大頭的螞蟻就是他們的爹娘吧。
“蘇家娘子,蘇家娘子,原來你們在這裏呢!”
正當母子倆沉浸在思念裏,突然聽見有人在喊。
陳秀抬頭望去,只見同村的張嬸子,正匆忙的朝自己這邊走來。
張嬸子是村裏有名的媒婆,專門給幾個村的人張羅說親的事情。
陳秀應了一聲,就不再做聲了,低頭回去繼續拔自己的草。
張嬸子因爲急走過來,面色緋紅,氣喘籲籲。
“找你好半天了,這次張嬸可是花了大力氣來辦你的事情。”
陳秀當然知道,她說得是什麼事。
在蘇壯出事半年後,張嬸子就來找過她。
說了幾戶人家,但陳秀都沒有同意。
她心裏一直想着蘇壯,實在無法接受再嫁給別人。
“嬸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現在村裏有幾個跟她一樣的寡婦,都已經尋了二家嫁人了。
張嬸子看着陳秀,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聽我把話說完,這次是真的好條件,那戶人家還是鎮上的,比之前的條件都好。家裏是賣肉的,之前娶的媳婦病死了,也沒有留下兒女,自身也是長得人高馬大的。你看你一個人帶着兒子生活也艱難,要是有個人相互照應那是好事啊。你還這麼年輕,今後跟他生個一男半女的,那他還不把你疼到心窩子裏去。”
張嬸子信心滿滿的說着,這次這戶人家確實是不錯。
但這蘇家娘子也是配得上的。
雖然帶着個孩子,以前被蘇壯養得極好,相貌又生得眉清目秀。
有好的底子在,養一養,白淨了跟富家小姐一樣好看。
蹲在旁邊的蘇正,假裝玩着螞蟻,其實把她們的話全部聽進了耳朵裏。
他心裏很清楚,這個張奶奶,想讓他娘重新給他找個爹。
看着娘一個人幹活,有時候搬重東西很吃力,上山砍柴劈柴手上會磨出血泡,他也很心疼。
但是,他心裏不願意讓其他人當自己的爹。
他覺得自己有爹,雖然爹已經不在了,但他的爹永遠都在自己心裏。
蘇正偷偷擦掉自己的眼淚,繼續玩地上的螞蟻。
張嬸子還在不停地勸着:“蘇家娘子,你得爲你自己今後打算啊,今後你兒子是會長大的,他還能一直陪着你啊。再說這家是賣肉的,今後你家蘇正就有吃不完的肉了。”
說着,她轉頭看向蘇正:“你看這孩子,這一年裏都沒怎麼長高。看這樣子,就是沒吃好。”
這話確實說到陳秀的心坎上了,蘇壯不在了,家裏的生活不比以前。
她要爲兒子的未來打算,家裏養的幾只雞,下的蛋都讓她拿去賣了,給正兒吃得也少。
她心裏有了動搖,但她還是沒有立刻答應。
“嬸子,你容我在想想。”陳秀鬆了口。
她看了看在旁邊玩螞蟻的兒子,小小一個,確實比同齡的孩子瘦小。
張嬸子聽了,臉都笑成了彌勒佛,說道:“哎,好好,那嬸子先回去了,你忙吧,嬸子等你的好消息。”
走時還摸了摸蘇正的頭:“你小子今後有福氣了。”
蘇正不敢回頭,不敢看母親的神情。
直到陳秀把這塊地的草拔完了,收拾好農具,背着一背簍草走過來牽他回家。
一路上,母子倆都沒有說話。
陳秀是在認真地想張嬸子說的事情。
她在心裏權衡着利弊,想着自己和兒子的今後。
蘇正則是不敢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會哭出來,會讓娘爲難。
蘇正牽着娘的手,感覺到娘的手比以前粗糙很多。
上面還有很多細小口子,指甲裏滿是青草汁跟泥土。
想到去年爹在的時候,還用那個紅紅的花給娘染了個指甲。
娘還說莊稼人染指甲做什麼。
其實娘是高興的,那是候娘的指甲還是幹幹淨淨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