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光啓接過陶罐,溫熱的米粥帶着淡淡的稻香,還混着點野菜的清苦。徐光啓喝了一口,溫熱的粥滑過喉嚨,竟嚐出些微的甜——那是軍戶們把新收的糙米摻了僅有的一點陳米熬的,舍不得放半點鹽,卻比他在布政司喝的燕窩粥還要暖。

"先生慢些喝,鍋裏還有。"王承祖蹲在他身邊,獨眼望着火把下忙碌的身影,"這些娃子,好些年沒見過這麼多糧食了。李二狗家的小丫頭,剛才捧着把稻穗哭,說她爹要是能等到今天,就不用餓死了..."

徐光啓的粥碗晃了晃,幾粒米掉在地上,立刻被田埂邊的螻蛄拖走。他想起那個在城隍廟遞給他麥芽糖的賣糖人,想起牢房裏張文明癱軟的模樣,突然明白:這世間的公道,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餓肚子的百姓用眼淚泡出來的,是帶傷的軍戶用刀槍拼出來的。

"千戶,"徐光啓放下粥碗,"今夜收割的糧食,先按人頭分下去,讓軍戶們飽飽吃頓飽飯。剩下的入衛所糧倉,我明日就去武昌府,找糧道衙門補領今年的糧餉。"

王承祖猛地抬頭,獨眼亮得驚人:"先生真能讓糧道補餉?"衛所糧餉被克扣是常事,歷任千戶去催,不是被打回來,就是被敷衍了事,他本沒抱指望。

"能。"徐光啓指着那些正在捆稻穗的軍戶,"他們守着長江防線,是朝廷的屏障。糧道敢克扣軍餉,就是通倭,這個罪名,他們擔不起。"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軍屯的稻谷終於收完了。徐光啓讓錢六統計數目,自己則帶着劉經歷的供詞和軍屯舊檔,往布政司趕——劉台今日就到,他必須做好準備。

剛到衙門口,就見李贄站在石階上,眉頭緊鎖。老參議身邊站着個穿緋色官袍的中年人,面容瘦削,眼神銳利,正是湖廣道御史劉台。

"徐光啓,你可算回來了。"劉台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本官剛從衛所過來,聽說你煽動軍戶私分官田?好大的膽子!"

徐光啓拱手行禮,不卑不亢:"御史大人誤會了。那些是軍戶們被侵占的軍屯田,昨日收回後,按例由耕種者收割,並非私分。"

"按例?"劉台冷笑一聲,從袖中抽出份卷宗,"本官接到舉報,說你借着丈量土地,敲詐鄉紳,還縱容軍戶毆打良民。這是江陵鄉紳聯名的訴狀,你敢說都是假的?"

徐光啓接過訴狀,見上面的籤名果然有不少熟悉的名字——都是前日被收回隱田的鄉紳。他翻到最後,竟還有周顯謨的畫押,想來是在牢裏被人逼着籤的。

"這些人說我敲詐,可有證據?"徐光啓揚聲道,"倒是他們侵占民田、軍屯田的證據,我這裏有不少。"他把軍屯舊檔、劉經歷的供詞、發黴的糧票一一擺在公案上,"御史大人不妨看看,這些軍戶的土地被占,糧餉被扣,甚至餓死,算不算'良民'?那些靠着侵占軍屯田發家的鄉紳,算不算'良民'?"

劉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仍強撐着:"一派胡言!軍屯田屬衛所管轄,你一個布政司小吏,無權插手!"

"《大明律》載:軍屯、民田皆屬朝廷,地方官有督查之責。"李贄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劉御史連律法都忘了?還是說,你眼裏只有鄉紳的訴狀,沒有軍戶的死活?"

劉台被噎得說不出話,他本想借着"越權"的罪名把徐光啓拿下,沒想到李贄竟把律法搬了出來。他眼珠一轉,又指着那些糧票:"就算糧餉有問題,也是衛所的事,與新政何幹?你故意擴大事態,怕是想借機攻擊首輔的改革吧?"

這話陰毒至極,明着是說徐光啓,實則是在暗示李贄借辦案攻擊張居正。

徐光啓卻笑了:"御史大人說笑了。學生正是在推行首輔的新政。首輔推行一條鞭法,爲的是'均平賦稅,安撫軍民',這些被侵占的軍屯田,正是破壞新政的毒瘤。學生清除毒瘤,正是在維護新政,怎麼會攻擊?"他拿起張居正的回信,"這是首輔的親筆批示,大人不妨看看,首輔是要縱容貪腐,還是要嚴明法紀?"

劉台看着那封回信上的朱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本想借題發揮,把江陵的事說成"新政擾民",進而攻擊張居正,沒想到徐光啓手裏竟有首輔的批示,還把話說得如此滴水不漏。

正在這時,衙門外傳來喧譁。王承祖帶着幾十個軍戶涌了進來,個個穿着帶補丁的軍甲,手裏舉着生鏽的刀槍,卻沒人敢喧譁,只是齊刷刷地跪在地上。

"參見御史大人!"王承祖聲音洪亮,"我等軍戶作證,徐先生是青天大老爺!是他幫我們收回土地,讓我們有飯吃!那些鄉紳的訴狀,全是瞎編的!"

一個瘸腿軍戶爬出來,舉起斷臂哭喊道:"大人!俺這條胳膊是抗倭時被砍的!去年冬天,俺一家五口就靠挖野菜活命,張文明卻在軍屯裏種水稻釀酒!這世道還有王法嗎?"

軍戶們紛紛哭喊起來,有的展示傷疤,有的掏出發黴的幹糧,有的抱着孩子哀求,把公堂前的石階都哭溼了。

劉台看着眼前的場景,額頭上滲出冷汗。他沒想到這些軍戶竟如此剛烈,更沒想到徐光啓早已把證據做足。他若是再硬撐,怕是要被這些軍戶生吞活剝了。

"此事...此事本官知道了。"劉台強裝鎮定,"既然有首輔的批示,那就按批示辦。本官...本官還有要務,先行告辭。"說罷,不等李贄回話,帶着隨從匆匆離去,連轎子都忘了坐。

看着他狼狽的背影,李贄忍不住笑了:"這劉台,還是這麼不經嚇。"

徐光啓卻沒笑,他扶起王承祖:"千戶,軍屯田已經歸還,但衛所的積弊太深,糧餉、軍備都得慢慢整頓。我今日就去武昌府,定要把糧餉討回來。"

王承祖用力點頭,突然對着徐光啓單膝跪地:"我荊州衛左所三百軍戶,願聽先生調遣!若是再有貪官污吏敢害百姓,我等第一個不答應!"

軍戶們紛紛跪地,刀槍頓地的聲音震得布政司的石階都在發顫。徐光啓連忙扶起他們,眼眶有些發熱——這些在生死線上掙扎的軍戶,所求的不過是公平二字,卻願意把性命托付給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吏。

三日後,徐光啓從武昌府回來了。他不僅討回了被克扣的糧餉,還請糧道衙門撥了五十石新米、二十匹棉布,專供軍戶過冬。

衛所的校場上,軍戶們排着隊領糧領布,孩子們拿着新做的布娃娃奔跑,老兵們摸着新米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王承祖非要把自己那枚"昭武校尉"的腰牌送給徐光啓:"先生,這牌子在俺手裏,護不住弟兄們,在你手裏,才能發光。"

徐光啓婉拒了腰牌,卻收下了王承祖親手打造的一把匕首——刀鞘是用戰船的舊木頭做的,刻着"守土"二字。

"這把刀,我留着。"徐光啓掂了掂匕首,"若是將來還有人敢侵占軍屯田,我就用它來'守土'。"

離開衛所時,夕陽正紅。軍戶們在演武台上操練起來,雖然動作生疏,甲胄破舊,卻透着股久違的精氣神。徐光啓回頭望去,只見那面褪色的"荊州衛左所"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像個不屈的魂靈。

他摸了摸懷裏的軍屯舊檔,紙頁粗糙,卻比任何典籍都要沉重。上面的每一個名字,都是一段被遺忘的苦難,也是一份未改的赤誠。

回到布政司,李贄正對着一份卷宗出神。見徐光啓進來,他遞過卷宗:"京城傳來的消息,首輔把張文明削職爲民,流放雲南了。"

徐光啓翻開卷宗,張居正的批示依舊蒼勁,只是末尾多了一行小字:"家門不幸,累及新政,罪也。"

"首輔心裏,不好受啊。"李贄嘆了口氣,"一邊是國法,一邊是親情,終究是兩難。"

徐光啓想起張文明在牢房裏哭着喊"兄長疼我"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他突然明白,改革從來不是非黑即白,那些推行新政的人,心裏也裝着常人的悲歡,只是爲了更多人的生計,不得不硬起心腸。

窗外的月光落進來,照在那把"守土"匕首上。徐光啓輕輕摩挲着刀鞘,突然想起王承祖胸口的傷疤,想起李二狗家餓死的三個親人,想起城隍廟前那個瘸腿老漢的眼淚。

他知道,江陵的事還沒完。劉台不會善罷甘休,朝中的暗流仍在涌動,那些被觸動利益的官紳,遲早會卷土重來。但只要軍戶們能守住自己的土地,百姓們能吃飽飯,他就不能停下腳步。

就像這把匕首,哪怕刀鞘破舊,刀刃也總要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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