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沉默了幾秒,“你跟着。”
韓銘說:“陳總,我的車拋錨了。”
陳知靳沒再說什麼,電話掛斷。
見完“遠洲通信”的人,陳知靳從公司出來,接到了陳老先生打來的電話。
不論是對公司還是陳家人來說,年逾古稀的陳永濟雖然退出集團管理層多年,但依然是大家長。
陳知靳驅車獨自前往公館,進門看到管家和家庭醫生一前一後出來。醫生和陳知靳簡單聊了幾句,說陳永濟最近身體狀況很穩定,老毛病也沒再犯了。
陳知靳點頭,對一直照顧老先生的醫生透出更多尊重。
送完家庭醫生,管家跟着陳知靳往陳老先生的房間走,繞過了一條蜿蜒長廊,養在步道邊沿處的君子蘭開得很盛。
“老先生這幾年時常念着,大少爺以後能待在國內,再好不過了。”管家說道。
陳永濟年輕時候事業做的風生水起,但子嗣卻單薄,膝下只有陳秉錫這一個花花大少性格的兒子,常年不在家。晚年又和第二任妻子生了一個女兒陳柔。陳柔幾年前嫁人,丈夫並不是陳永濟滿意的,因此也很少回家。
陳知靳淡淡聽着,又問了幾句陳永濟的身體情況。
比起單薄的父子關系,對陳知靳來說,隔了一輩的陳永濟是對他寄予厚望的嚴師,也是血親長輩。
“都挺好的,老先生身體一向硬朗。公司成功上市,他心裏也高興。”管家停頓,“就是他提了幾次,覺得你結婚倉促了點兒。”
“張叔,”陳知靳停下了,側身看了一眼管家,“祖父一直不知道常玥在滬州,怎麼後來又回想到,把她接來了公館住?”
張遼對上審視的目光,見他眉心微聚,顯然有些不悅。年過半百的管家被這種視線打量,竟有了幾分不自然和緊張。
他待在陳家多年,多多少少了解陳家人的秉性。
這個陳永濟重點培養的世家公子,看上去貴氣紳士,但身上的沉着冷酷比起縱橫商界多年的祖父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結婚的事情匆忙是事實,陳知靳的心思也讓人琢磨不透,看上去對那個不愛見人的妻子沒什麼感情,但現在客氣中隱隱夾雜質問和警告。
“這個······”張遼笑笑說,適時停住,只說老先生可能已經在等了。
陳知靳踏進了長廊盡頭的起居室。
陳永濟坐在書桌後,正在寫一幅字。
他本人比外界眼中有雷霆手腕的商人形象慈和,看到陳知靳,抬手招呼他過去。
陳知靳在厚重寬大的紅木書桌前停住,五官輪廓利落,眼底沉靜到沒什麼多餘的情緒,也沒多餘言語,等陳永濟先開口。
陳永濟大多注意力落在桌面的字上,着墨走筆一氣呵成,“英國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陳知靳說了海外公司的情況。
陳永濟抬頭看了一眼年紀輕輕,氣度沉靜的長孫。自小母親改嫁、父親常年不在,缺乏正常親情的經歷並沒有阻礙陳知靳的正常成長,他這個年紀所擁有的脾性和做出來的成績,讓公司內部和競爭對手忌憚,也讓陳永濟滿意。
談完雲騰的現狀,陳永濟低頭繼續寫沒寫完的字,“那些傳聞怎麼回事?”
陳永濟在盡所能培養下一任接班人的時候,嚴苛之餘也不過問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在一定範圍內給他犯錯的機會,才不至於磨掉繼承人所需要的鋒利爪牙。
所以只是一句簡單詢問,沒得到陳知靳回答,話題就又轉到了別處。
“你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這幾年做得一直不錯。但是爲了短期內得助力倉促結婚,還是有些着急了。”
陳知靳垂眸看不到情緒。
“常家的那個女孩兒,”提起幾個月前見過的人,陳永濟眉頭蹙起,放下筆說了一句:“散散漫漫,總像是怕人。魄力能力都不足以在以後和你步調保持一致。”
陳知靳說:“她現在年紀小。”
“年紀小也是娶進門的妻子,你不是無聊的養孩子玩兒。”
陳知靳說:“我知道。”
“聽說她之前和蘇家那孩子有牽扯?”
陳知靳眸色微動,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
陳永濟示意,陳知靳俯身,看到宣紙上的蒼勁的字,【殷鑑不遠,聞者足戒】
離開公館的時候,陳永濟讓陳知靳將晾幹墨跡的字一起帶走。
語重心長說,不要重蹈覆轍。
陳秉錫的老路,他不希望陳知靳再走一次。
-
常家在滬州城南,數一數二的別墅區,一棟棟建築錯落排列。
車子碾過落了一地的銀杏葉,門前傭人在澆花,身旁站着一個穿着長裙的柔美女人。
車子堪堪停下,趙靜聽到動靜走過來看,看到人時眼底閃過幾分意外,“玥玥?”
常玥下車,叫了一聲:“媽。”
趙靜披着一條真絲披肩,保養得宜,四十三歲的年紀看着像是三十出頭,長相柔軟纖瘦,眉眼間卻透出幾分清明強硬。
看到神情懨懨的女兒,走上前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今天怎麼回來了?”
說着,視線又移向車裏,“就你一個啊。”
常玥沒說話,在車後備箱取行李的何姨說:“先生最近一直忙抽不開身,小姐就先回來了,他有時間再來。”
趙靜聽完何姨的話,問常玥:“這樣啊?”
常玥神情淺淡,點了點頭。
趙靜拉着人往家裏走,房子裏只有傭人在走動,兩個在打掃房間,一個在廚房備菜。
阿姨指了指換下來的地毯,問趙靜怎麼處理。
趙靜看了一眼,皺眉說:“丟了吧。”
常玥也看向那塊兒地毯,是趙靜專門從國外帶回來的,一直喜歡喜歡的不得了。
趙靜看出了她的疑惑,“還不都是因爲你哥。”
提起常浩宇,趙靜一雙美目裏情緒更盛,“從加拿大瘋玩兒回來,又在這邊瘋玩兒,昨天半夜醉醺醺到家吐了一地毯。”
常玥看了一眼樓梯口,“他也在家?”
趙靜說:“不在,剛剛被你爸帶出門了,說是要帶着一起去見合作方。那態度見什麼合作方,真怕他又惹出什麼事端。”
這些事情趙靜只要提起能講一天,常玥沒應聲。
趙靜接過阿姨新洗的水果,放到常玥面前,長久沒見面,冷淡的聲音裏也多了一些熱切,“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
趙靜慢慢剝開一個橘子,“知靳現在回國了,我聽你爸說他以後會長期留在滬州,你們······”
常玥說:“我有點兒困,想先去睡一會兒。”
常玥站起來想走,趙靜叫住了她,“玥玥。”
常玥回頭,“······真的很困。”
趙靜看了她一眼,“你那裏很久沒住人了,你先去我房間睡。”
常玥點頭。
看着她上了樓,趙靜臉色不太好,“不是在逃避話題就是躲着我。”
何姨走過來說了一句,“她沒躲着您。病剛剛好轉一點兒,又坐了一個小時車,應該真的累了。”
“還是給的慣的這毛病,從小到大都不知道分寸。”趙靜招呼何姨,“先來坐,我問你點兒事······”
常玥去了樓上緊靠主臥的房間。
房間裏布置典雅,掛着幾幅價值不菲的寫意畫。但因爲房主人是個外行,只是一味搜集各色知名作品,房間布置就像是渾身上下露出無數不同logo,有些用力過猛的雜亂。
房門關上,世界總算安靜了。
這處住宅布局極好,落地窗外植被層巒起伏,常玥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隨手拿了一本雜志坐在臥榻上翻看催眠。
說困原本只是托詞,但深秋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身上,她很快意識模糊睡了過去。
-“你叫什麼名字?”“常玥。”
-“月亮只在晚上出現,你是不是也只能晚上出來?”聲音帶着幾分張揚邪氣,“我帶你出去行不行?”
-“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我不能結婚,不能結。”“爲什麼?”“我······我有喜歡的人。”
是誰?
你喜歡的人是誰?
拉開門從房間跑出來,踩在酒店走廊厚重的地毯上,幾乎站不穩。
她穿着婚紗,跌撞進了一個泛着冷意的懷抱。
香水味悠遠陌生,他很高,西裝領口處有一朵結婚用的禮花。
他只用一只手就輕輕攔住了她的去路,將人擁在身前,側頭對房間裏的人說:“······儀式取消吧。”
那場婚禮沒有誓詞,沒有交換戒指。
左手無名指卻有束縛感。
榻上的人醒了,沒立即睜開眼睛,拉高了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蓋好的毯子,遮住了下巴,閉着眼睛時睫毛輕微顫抖,像是蝶翼。
左手放在小腹上,拇指碰到無名指時,摸到了婚戒。
鑽石堅硬的觸感。
可能睡得太久,也可能是那個夢,常玥反應遲鈍了許多。慢慢才察覺到有些不對,緩慢抬頭,看到不遠處的椅子裏坐着一個人。
陳知靳坐在那裏。一身深色的西裝,身體微微靠前,目光閒散的落在她身上。
他什麼時候來的,來這裏多久了?
常玥全無感知,有點兒懵,柔軟的頭發翹起幾縷。
太陽西轉,落地窗外鍍上了橘調,陳知靳坐在陰影裏,看到她側坐着時纖薄的背和臉上細小的絨毛。
離開人群太久,被疾病困在一個地方太久,她時常會露出這種不合時宜的散漫,眼底清的可以看見靠近她的所有身影。
陳知靳起身走近幾步。
眼角有溫熱觸感。
常玥仰頭,不解的看手指擦過她眼角的人。
陳知靳不緊不慢收回了手,聲音沉靜疏離,“夢裏也能哭。”
他隨意問:“夢見什麼了?”
常玥掀開毯子想要起來,雜志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聲音悶悶的,“不記得了。”
“不記得,”陳知靳先她一步拿起了雜志,“是不是在床上,也能喊錯名字?”
他說這種話,神情依舊雋永清寒,沒一點兒公子哥的浪蕩輕浮。
常玥長這麼大,接觸到的人是不多,但是也沒見過像他這樣······這樣出軌也坦蕩的人。
他們之間是互不幹涉,常玥也不在乎。只是他時常會說一些奇怪的、讓人不舒服的話。
常玥深呼吸,“也是沒有那個榮幸,見陳大公子最好看的樣子。”
陳知靳沒聽懂。
“我們要不要離婚?”常玥問。
陳知靳目光在她臉上停住,將手裏的雜志放了回去。
面前的年輕男人滴水不漏又嚴謹冷漠。
陳、常兩家結下姻親,誰都好奇這對相差近六歲,沒有感情、性格能力天壤之別的兩人如何發展。
但誰都沒想到,婚後先傳出緋聞的是懂分寸的陳知靳。
“總有那種傳聞也不太好,”常玥聲音認真緩慢,“現在我們也不是非要綁定在一起,以你的能力沒必要犧牲個人感情來換取利益。”
陳知靳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三個小時,應該睡醒了。”
“······”
有人敲門,陳知靳淡聲說:“進來。”
阿姨沒進來,隔着房門說晚飯好了,要他們下去吃飯。
陳知靳起身,就要往外走。
常玥看着高挺的背影,還是說了自己想說的話,“我不想見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也不想知道,你和他們上床的時候偏愛什麼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