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死後,園區沉寂了好幾天。沒人敢提起她的名字,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仿佛怕觸怒了刀疤和坤沙。可壓抑的空氣裏,總有什麼東西在悄悄醞釀——那是絕望到極致的反抗欲,像埋在地下的火種,只等一個爆發的契機。
帶頭反抗的是小林。自從徹底“墮落”後,他表面上對刀疤百依百順,業績做得比誰都好,背地裏卻在偷偷聯絡新人。他找到我時,眼神裏帶着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決絕:“強哥,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麼跑,要麼死,我選前者。”
我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拒絕:“別瘋了!上次我跑出去幾百米就被抓了,斷了腿差點死掉!你忘了阿傑和小胖的下場?”
“不試試怎麼知道?”小林壓低聲音,“我觀察了半個月,月圓之夜後山的守衛會換崗,有十分鍾的空隙。我們可以從那裏挖地道出去,只要翻過那片山,就能到邊境線!”
他還聯絡了另外四個新人,都是和他一樣被親情、愛情騙來的年輕人,每個人眼裏都燃燒着對自由的渴望。他們拉着我,說我在園區待得久,熟悉地形,讓我加入他們的計劃。
我看着他們年輕的臉,想起了當初那個試圖逃跑的自己。心裏的火種被點燃了,可理智又在拼命拉扯——我怕了,真的怕了。斷腿的疼痛、小黑屋的黑暗、小胖瘋癲的樣子,都在警告我反抗的代價。
“我幫你們打聽消息,但我不加入。”最終,我還是退縮了,“刀疤對我有點‘信任’,我能幫你們留意巡邏時間,你們……好自爲之。”
小林沒再勸我,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強哥,我知道你怕,但我們不想像小雅和老周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面上依舊按部就班地打電話、騙錢,暗地裏卻幫他們留意守衛的換崗規律,偷偷把自己藏的幹糧和磨尖的鐵絲塞給小林。老鼠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卻什麼也沒問,只是在我被守衛刁難時,悄悄幫我解圍。
月圓之夜很快就到了。那天晚上,月亮特別亮,把園區照得像白天一樣。我躺在宿舍的床板上,聽着外面巡邏隊的腳步聲,心髒跳得像要炸開。小林他們五個躲在廁所後面的雜物間,準備等換崗時行動。
凌晨三點,換崗的哨聲準時響起。我屏住呼吸,聽着遠處傳來的動靜。突然,一陣急促的狗叫聲劃破夜空,緊接着是槍聲和喊叫聲:“有人逃跑!抓住他們!”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們被發現了。
我沖出宿舍,看到院子裏一片混亂。刀疤帶着十幾個守衛,舉着槍和電棍,正圍着雜物間大喊大叫。小林他們五個被逼了出來,手裏拿着撿來的木棍和石頭,臉上滿是絕望的憤怒。
“放下東西!束手就擒!”刀疤舉着槍,對着天空放了一槍,槍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我們就算死,也不會再待在這裏!”小林嘶吼着,舉起木棍朝守衛沖了過去,卻被電棍狠狠抽中,疼得倒在地上抽搐。
其他四個人也被守衛按住,拳打腳踢。其中一個小個子新人試圖反抗,被刀疤一槍托砸在頭上,鮮血瞬間流了下來,人軟軟地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殺人了!刀疤殺人了!”有人在人群裏哭喊。
刀疤冷笑一聲,用槍指着地上的屍體:“這就是反抗的下場!誰敢再跑,就是這個樣子!”
他下令把剩下的四個人拖到院子中央,用鐵鏈鎖在鐵柱上。“給我打!往死裏打!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規矩!”
守衛們像瘋了一樣,用鋼管、電棍、皮帶往他們身上招呼。慘叫聲、哭喊聲、求饒聲混雜在一起,聽得人頭皮發麻。小林被打得最狠,牙齒都被打掉了,卻依舊死死咬着牙,沒哼一聲。
我站在人群裏,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地流。我後悔了,後悔自己沒有加入他們,後悔自己的懦弱。如果我和他們一起沖出去,也許……也許結果會不一樣?
可世界上沒有如果。
打了整整一個小時,守衛們才停手。小林他們四個已經奄奄一息,渾身是血,像破布娃娃一樣掛在鐵鏈上。刀疤走到他們面前,用鋼管挑起小林的下巴:“還跑嗎?”
小林費力地睜開眼,啐了一口血沫,濺在刀疤臉上:“畜生……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刀疤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猛地舉起鋼管,狠狠砸在小林的頭上。
“砰”的一聲悶響。
小林的頭垂了下去,再也沒抬起來。
“把他們拖去河邊,沉河!”刀疤扔下鋼管,聲音冰冷得像淬了毒,“讓他們知道,這裏的規矩,誰也不能破!”
守衛們拖着四具屍體,往河邊走去。月光照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像索命的鬼魂。人群裏一片死寂,沒人敢說話,甚至沒人敢哭,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眼淚往肚子裏流。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林說過的話:“要麼跑,要麼死。”
原來,在這煉獄裏,無論選哪條路,結局都一樣。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我走到河邊,看着漆黑的河水,水面上還漂浮着點點血跡。小林他們五個,永遠地留在了這片冰冷的河裏。
老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遞給我一根煙:“別太難過,他們至少試過了,比我們這些苟活的強。”
“是我害了他們。”我蹲在地上,聲音發顫,“如果我沒幫他們打聽消息,他們就不會冒險……”
“就算沒有你,他們也會跑。”老鼠嘆了口氣,“在這裏,沒人能真正認命。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等死,只是早晚的事。”
我看着河水,突然明白了。這裏根本不是囚籠,而是墳墓,我們都是等着被埋葬的死人。所謂的“業績”,所謂的“聽話”,不過是讓死亡來得晚一點的借口。
從那天起,園區裏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新人來了又走,卻再也沒人敢提“逃跑”兩個字。刀疤用小林他們的命,徹底震懾了所有人。
我依舊每天打電話、騙錢,業績越來越好,甚至成了刀疤眼裏的“得力幹將”。可我知道,我的心已經死了。反抗的火苗被澆滅了,連帶着對自由的渴望,也變得越來越淡。
只是在每個月圓之夜,我都會偷偷走到河邊,看着漆黑的河水,仿佛還能聽到小林他們的慘叫聲。那聲音提醒着我,反抗的代價有多沉重,也提醒着我,在這無邊的煉獄裏,連死亡都成了一種奢望。
老鼠說,我變得越來越像刀疤了,眼神裏沒有了光。我沒反駁,只是默默地點燃一根煙,看着煙霧在月光中飄散。
也許他說得對。在這吃人的地方,善良和希望早就被吞噬了,剩下的只有麻木和苟活。
只是我沒想到,在這片死寂的黑暗裏,還會有新的光,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