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日後,暮春的暖陽尚未能完全驅散峽谷深處的寒意,但皇家鋼鐵作坊內的熾熱卻足以令人汗流浹背。

幾日奔波後,風塵仆仆的李煜在一隊精幹便衣護衛的暗中護送下,悄然抵達了這處位於鎮江城郊外、隱匿於層巒疊嶂之間的軍工重地。

馬車甫一進入峽谷隘口,便覺仿佛驟然闖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此處迥異於李煜所熟悉的江南水鄉的杏花春雨、溫婉旖旎,更無金陵故都的六朝金粉、市列珠璣的繁華軟媚。唯見兩側山崖雄峙,如兩位頂天立地的巨人猛然合掌,險峻陡峭,將一片震耳欲聾的喧囂與撲面的熾熱牢牢鎖於這狹長地帶。

高聳的夯土包磚城牆依山勢而建,環繞整個作坊區域,牆高且厚,雉堞如齒,其間可見披甲執銳的巡弋甲士身影頻繁走動,他們盔甲的鐵片在稀薄天光下反射出冷硬而單調的寒光,使這本應充滿生機的工坊之地,氣氛壓抑得儼然一座森嚴冰冷的軍事堡壘。

空氣之中,彌漫的不再是脂粉花香或草木清新,而是極其粗糲刺鼻的混合氣味——劣質煤塊燃燒產生的濃重煤煙味、新鍛鋼鐵散發出的獨特鐵鏽味、淬火時水汽蒸騰的腥味,以及一種土壤被烈火經年累月反復灼燒後特有的焦糊氣息,濃烈得幾乎凝成實質,嗆人肺腑。

最大的聲源來自於利用山勢開辟引下的瀑布,巨大的水流如同銀龍咆哮,沖擊着下方一連串龐大的水輪,發出沉悶而永不停歇的隆隆巨響,這聲音厚重綿長,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強勁心跳,是整個工坊力量的源泉。與之應和的,是更具沖擊力、節奏分明且無比沉重的機械鍛錘擊打聲——砰!哐!砰!

每一次巨響傳來,都仿佛敲打在人的胸腔之上,伴隨着地面清晰的輕微震顫,以及每一次錘擊時必然沖天而起的、無數璀璨耀眼的橙紅色火星,如同逆飛的流星雨。

目光所及,盡是原始而狂野的力與火的景象。數以百計的匠人在其間穿梭忙碌,他們大多赤膊,僅着一條犢鼻褲,全身的皮膚,尤其是脊背,早已被不熄的爐火與常年曝曬灼成一種深沉的、泛着油光的古銅色。汗水如無數條細小的溪流,在他們結實如岩石般的肌肉溝壑間蜿蜒而下,不斷滴落在地,瞬間便被高溫蒸發。

他們隨着機械的節奏或自行揮動巨錘時,吼着外人難以聽懂的、粗獷有力的號子,奮力將手中工具砸向燒得赤紅、乃至發出刺眼白光的鐵坯。

每一次敲擊,必有無數更加耀眼的火星如急雨般四濺潑灑,在空中劃出無數條短暫而絢爛的軌跡,旋即熄滅,化作細小的黑灰。這景象,仿佛一場永無止境、只爲殺戮而生的微小焰火,正在日夜不休地爲大唐的軍隊鍛造着堅甲與利刃。

李煜已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棉布便服,刻意洗去了鉛華,收斂了身爲皇子的雍容氣度。然而,他眉宇間那份與生俱來的清貴、多年詩書禮樂浸潤出的溫雅風華,依舊難以被這身粗布衣裳完全掩蓋。

他那雙習慣於欣賞春花秋月、揮毫潑墨的眼睛,此刻正努力適應着這充滿蠻力與高溫的陌生環境,目光深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震撼與疏離。

早已接到密令的鎮守校尉王逵,一名身材魁梧如鐵塔、面容被風霜與焦慮刻滿痕跡的中年將領,正率幾名心腹親兵在內門處的陰影裏焦灼等候。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着腰刀冰冷的刀柄,目光如同獵鷹般不斷掃向唯一的入口,嘴唇緊抿,顯示出內心的緊張與期待。他身後的親兵們也都屏息凝神,甲胄下的肌肉緊繃。

一見李煜的身影在護衛簇擁下出現,王逵眼中精光一閃,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快步上前,沉重的軍靴踏在鋪着煤灰的地面上發出悶響。他不顧身上甲胄繁重,便欲推金山倒玉柱般單膝跪地行大禮,抱拳壓低了聲音,語氣帶着無比的恭敬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末將鎮江工坊鎮守校尉王逵,參……”

“不必多禮。”李煜迅速抬手虛扶,動作間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儀,及時打斷了他的話。但他的目光卻早已越過校尉那寬厚如門板般的肩膀,投向了其後那群如同山岩般沉默佇立的匠人隊伍。

這些匠人不同於外面那些忙碌的工人,他們雖也穿着粗麻衣,但站姿更穩,眼神更加沉靜,仿佛見慣了貴人與大場面。李煜的視線如同精準的獵鷹,迅速鎖定了站在匠人們最前方、顯然是首領的那位。

此人看去年約三十許,身高七尺有餘,體型精悍勻稱如蓄勢待發的獵豹,仿佛每一塊肌肉都經過千錘百煉,蘊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他的膚色是長年累月被爐火高溫熏烤、煤灰鐵屑浸潤出的深黝黑,幾乎要與周遭工具棚的陰影融爲一體。一身洗得發白的粗麻短打早已被汗水反復浸透,緊緊貼附在其挺拔的身軀上,清晰地勾勒出筋肉虯結的臂膀和寬闊的胸膛。

那雙大手更是粗大異常,指節因常年用力而凸出變形,手掌和指腹上布滿了厚厚的老繭與新舊交錯、形狀各異的燙傷疤痕,一望便知是常年與鐵錘、火鉗、熾熱金屬爲伴的證明。

然而,最引人注目、甚至讓李煜心中微微一凜的,卻是他那雙眼睛。它們銳利如盤旋於絕壁之上的蒼鷹,卻又沉靜如風雨不驚的古井深潭,此刻正不動聲色地、極其仔細地審視着李煜,以及他身後的每一名隨從,目光掃過之處,仿佛連衣袍下的武器配備、行走間的步伐習慣都要被洞察透徹。

那目光中透出的審慎、冷靜與洞察力,遠超尋常工匠,甚至帶着一種學者般的專注與智者的深邃,與他這身匠人打扮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李煜心中微微一動,不禁凝神。他望着這座在震耳欲聾的喧囂與彌漫的蒸汽煙塵中更顯深沉神秘的工坊心髒地帶,仿佛要穿透那灼熱扭曲的氣浪與不斷飛濺的火星,看清其下隱藏的、關乎唐國國運興衰的真正脈絡與實力。

鎮守校尉王逵見狀,立刻側身半步,姿態恭敬而鄭重地引薦道:“大人,這位便是我們工坊的首席大匠,魯蛋,魯大師傅。坊間一切高爐冶煉、水力驅動、百煉鋼技法、兵甲鍛造之核心技藝,皆由魯大師傅一手統領。” 王校尉的口音帶着濃重的江北腔調,語氣充滿了對這位大匠的信服與尊重。

“魯蛋?”李煜下意識地跟着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不知是因連日奔波疲憊導致聽覺稍鈍,還是那“蛋”字在王校尉濃重的地方口音和巨大的環境噪音(持續的鍛打聲、水流聲)中產生了奇妙的變音,抑或是這過於樸實無華的名字與對方那黝黑發亮、線條圓潤剛毅的面龐以及因防火需求而剃得光溜溜、在爐火映照下微微反光的頭頂產生了某種令人忍俊不禁的聯想——總之,在李煜那習慣了風花雪月、辭藻華麗的耳朵裏,這名字竟奇異地被捕捉成了……“滷蛋”。

“滷…滷蛋?”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裏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疑惑和荒誕感。隨即,一種極其荒謬、不合時宜的聯想猛烈地擊中了他的大腦:一位技藝超凡、掌控着南唐帝國軍工命脈、眼神深邃如哲人般的大匠,竟擁有一個如此……充滿煙火氣、接地氣到令人食指大動的名字?

他的想象力不受控制地開始描繪:一顆醬香濃鬱、油光鋥亮、Q彈圓潤、還冒着熱氣的五香滷蛋,穩穩地頂在一具充滿野性力量感的黝黑身軀之上……

“噗——嗤——”一聲極輕微、幾乎是從鼻腔裏強行擠壓出來的、壓抑不住的笑聲猛地從李煜喉間竄了出來。他連忙抬手以拳抵唇,劇烈地咳嗽起來,試圖掩飾那瞬間失控的笑意,但微微彎下的腰和抑制不住輕輕抖動的肩膀卻出賣了他。

他那張原本因舟車勞頓而略顯蒼白的俊臉,此刻也憋得泛起一層明顯的薄紅,眼角甚至滲出了些許生理性的淚花。

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莫名其妙的失態,讓現場原本嚴肅恭敬的氣氛瞬間凝固,仿佛時間驟然停滯。

校尉王逵臉上的恭敬與鄭重瞬間化爲全然的錯愕與茫然,嘴巴不自覺地微微張開,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發生了什麼?”的疑問。他完全搞不懂這位身份尊貴無比的大人爲何突然發笑,而且明顯是針對着魯大師傅的名字?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臉頰,又偷偷地、飛快地瞟向身旁的魯蛋,眼神裏充滿了求助式的困惑,一頭霧水。

李煜身後的姜尚兒,面容冷峻如冰、眼神銳利如刀的青年高手,眉頭瞬間緊鎖成一個川字。她幾乎是本能地警惕地上前半步,身體微側,一只手已悄然按上腰間纏繞的軟劍劍柄機簧,冰冷如電的目光如臨大敵般急速掃視四周每一處陰影、每一個匠人的表情,懷疑是否有何隱藏的不妥、陷阱或是自己未能察覺的冒犯,然而目光所及,只有校尉和一群同樣面露茫然、不知所措的匠人。

他最終將疑惑而擔憂的目光投向李煜那抖動不止的肩膀,滿心都是不解與警惕,肌肉緊繃,隨時準備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而另一位副手李進,性子本就比姜尚兒跳脫活躍些,此刻也是拼命抿緊了嘴唇,用力到嘴唇發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靴尖,仿佛那上面突然開出了一朵花,眼觀鼻鼻觀心,努力維持着面部肌肉的嚴肅,但他的肩膀卻還是忍不住跟着李煜的節奏微微聳動,顯然是在用盡全身力氣憋笑,同時又在內心深處爲自家殿下這突如其來的、極其失儀的舉動感到無比的尷尬和焦急。

身爲全場焦點的大匠魯蛋本人,那張常年被火烤煙熏、古井無波的黝黑面龐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無奈與一種近乎麻木的習以爲常。看來,這第一次因父母賜予的這個過於“實在”的名字而引人發笑了。

他並未動怒,甚至連眉頭都沒有抬一下,只是依舊沉默地站在原地,身軀挺拔如鬆,目光平靜甚至帶着點寬容地看着眼前這位努力壓抑笑意、顯得有幾分狼狽的年輕貴人,那沉穩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無妨,笑吧。真搞不懂這位皇子在想什麼。”

李煜畢竟是自幼接受嚴格宮廷教育的皇子,短暫的失控後,他迅速察覺到了周圍氣氛的極度尷尬與不對勁。他強行壓住胸腔裏依舊翻涌的笑意,深吸了一口灼熱且充滿鐵腥味的幹燥空氣,努力讓面部表情恢復莊重。他放下抵唇的手,臉上因劇烈憋笑而產生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帶着一絲殘餘的窘迫,連忙開口,聲音還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微顫和咳嗽後的沙啞:“呃…魯…魯蛋大師傅?”他差點又順着之前的印象說錯,趕緊咬字清晰地糾正過來,“抱歉,本…呃,在下方才…方才喉中忽然不適,絕非…絕非有意…失禮了,萬分失禮了。大師傅快快請起,不必如此多禮。”他語速稍快,試圖掩蓋剛才的尷尬。

那名爲魯蛋的匠首,這才不卑不亢地、動作流暢地徹底直起身。他向前踏出堅實的一步,步伐沉穩有力,仿佛雙腳已扎根於這片轟鳴的土地。

他再次微微躬身,聲音洪亮如鍾,如同兩塊千錘百煉的上好精鐵相互猛烈碰撞,沉穩而極具穿透力,奇異地壓過了周遭的一切嘈雜:“草民魯蛋,恭迎大人大駕。工坊內外一應事宜,已按諭令準備就緒,請大人隨我來。”

校尉王逵與其餘垂手侍立的匠人見狀,這才仿佛集體解除了定身法術一般,暗中鬆了口氣,無聲地讓開一條通路。所有人都更加小心翼翼地低垂着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多看這位行爲似乎有些“難以捉摸”的貴重人物一眼。

李煜收斂了所有紛亂的雜念,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專注起來。他深深看了魯蛋一眼。這位大匠其貌不揚,甚至名字聽起來有些可笑,但那份如山嶽般的沉穩氣度、那雙眼中深藏的智慧與力量,卻是實實在在、做不得假的。他點了點頭,面色徹底恢復沉靜,未再多言,只抬手做了一個簡潔而優雅的示意動作:“有勞大師傅引路。”

魯蛋不再多話,利落轉身,邁開沉穩而迅速的步伐,引領着李煜一行,向着工坊那更加灼熱、更加喧囂、隱藏着南唐最尖端工藝與無數軍事秘密的心髒地帶深處走去。巨大的水流轟鳴聲、皮制風箱鼓動的呼嘯聲、不同重量鍛錘起落交替的撞擊聲、熾熱鐵器入水淬煉時發出的刺啦聲……種種聲音交織混雜,形成一曲龐大、粗糙而令人心悸的工業交響,徹底將他們的身影吞沒其中。

晨光穿透雕花窗櫺,將唐國皇宮的御書房映照得明亮而肅穆。檐角的鴟吻在陽光下泛着金光,俯瞰着這座蘇醒的皇城。遠處傳來宮人行走的腳步聲,以及偶爾的鳥鳴,但御書房內卻依舊籠罩在一片凝重的寂靜之中。

李勝端坐在龍案前,晨光斜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卻未能驅散他眉宇間的陰翳。案上攤開的奏折早已批閱完畢,但他的手仍停在最後一頁,指尖無意識地輕叩着桌面,發出細微的"噠噠"聲。

"陛下,已近巳時,是否傳膳?"老太監王瑾躬身詢問,聲音謹慎而恭敬。

李勝未答,目光仍凝視着窗外。陽光灑在殿前的石階上,映出細碎的塵埃,卻照不進他眼底的深沉。

王瑾見狀,不敢多言,悄然退至一旁。

就在此時,御書房內的光影似乎微微晃動。屏風後的陰影處,一道人影無聲浮現,如同從晨光中分離出的暗影。

"主公,急報。"黑影單膝跪地,聲音低沉而清晰。

李勝的手指頓住,緩緩抬眼:"說。"

"三殿下在鎮江府境內,十日之內,接連遭遇三次刺殺。"黑影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卻字字如刀,"第一次在山林官道,第二次在瓜洲古渡,第三次在運河之上。最後一次尤爲凶險,殺手動用勁弩圍殺,若非殿下早有防備,恐難脫身。"

李勝的瞳孔微微一縮,但面上依舊波瀾不驚。

李勝敲擊桌面的手指驟然停住。

"說下去。"

"三殿下,十日之內,連續遭遇三次刺殺。"黑影的每個字都帶着冰冷的寒意,"第一次在七日前,殿下前往鎮江縣的官道在山林段遭遇伏殺。對方皆是死士,手法老辣,行動失敗後即刻自盡,未留活口,身份不明。屬下仍在全力追查其來歷。"

李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第二次,是在五日後,殿下行程抵達瓜洲古渡。

有官兵假扮水匪,於夜間突襲殿下渡船。此次行動倉促,手法略顯生疏,留下些許痕跡。

第三次,"黑影的聲音略微一頓,似乎連他都覺得接下來的話語沉重異常,"就在昨日,殿下乘船經鎮江運河段時,遭遇精心策劃的截殺。

殺手埋伏於三艘貨船,動用勁弩圍殺,計劃周密,絕非前兩次可比。"

"誰做的?"皇帝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仿佛隱藏着即將噴發的火山。

"據現有線索,第二次瓜洲古渡與第三次運河截殺,皆是鎮江縣令趙文康所爲。瓜洲之役乃其倉促所爲,運河之殺則策劃周密,應是得了強力支援或指令。

"黑影略作停頓,語氣中透着一絲深意,"然而,第一次山林伏殺,絕非趙文康所能驅使。且綜合各方跡象表明,趙文康背後……此事背後,貌似與中宮吳皇後有所牽連。"

"貌似?"李勝重復了這個詞,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冷得像冰刃刮過玉石。

黑影的頭更低了些:"三殿下出發前,皇後娘娘宮中的心腹內侍曾秘密出京,快馬抵達過鎮江地界,與趙文康有過秘密接觸。此外,禁軍抓捕趙文康時,從其府邸密室中,搜出了丞相吳梟府上的信物玉佩。"

李勝緩緩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在搖曳的燭光下流轉着晦暗而不定的光澤。他踱步到窗前,望向那片陽光燦爛的天空,他的背影顯得無比沉重。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裏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三弟……受驚了嗎?"

"三殿下天縱奇才,臨危不亂,三次皆處置得當,自身並未受傷。事發後,殿下已立即加強護衛,並嚴密封鎖消息,身體並無大礙。只是接連受襲,心神耗損恐在所難免。"

李勝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李煜的身影——他的三弟。那個不喜權術、性格爽朗,唯好讀書治學的年輕人,總是帶着溫和笑意喚他“大哥”。李煜從小便聰慧過人,深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理。近幾年來,他雖不涉朝爭,但偶爾對政事發表的見解,雖出於赤子之心,卻往往能體恤民情,切中要害,將天下大勢看得分明。

這次代天巡狩,體察民情,歸來後便可順理成章封王建府……

這片赤誠與才華,終究成了某些人眼中容不下的沙,肉中刺。

皇帝再次睜開眼時,所有軟弱的情緒已被徹底碾碎,眼眸裏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與殺意。

"趙文康,"他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明日天氣,"不必審問,不必押往京都。就地格殺,曝屍三日。夷其三族。"

"是。"

"繼續追查那夥身份不明的刺客來歷,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黑影躬身領命,卻並未立即離去。

李勝踱回案前,提起朱筆,在一張空白的詔書上停頓良久。殷紅的墨汁凝聚在筆尖,最終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團如血般的紅。

"傳密旨給月影衛,"皇帝的聲音低沉如深淵回響,"暗中保護三殿下,若有異動,可先斬後奏。"

"包括皇宮出來的人?"黑影輕聲確認。

"包括任何人。"李勝的目光如刀,"朕的弟弟,不能白白成爲宮闈鬥爭的犧牲品。"

黑影微微一揖,身影開始變淡,如同墨汁溶於水中。

"夜影。"皇帝突然喚道。

身影重新凝聚:"主公還有何吩咐?"

李勝的目光穿過窗櫺,望向深宮的方向:"細查吳梟近來所有動向。特別是他與皇後之間的任何聯系。"

"主公懷疑丞相也……"

"去吧。"李勝打斷了他,疲憊地揮手。

黑影徹底融入黑暗,氣息消失無蹤。御書房內只留下滿室的殺伐之氣,縱然陽光傾瀉,也驅不散那陰影中的寒意。

李勝獨自站在巨大的御書房中央,目光沉沉地落在江山社稷圖上。那上面每一寸山河,都浸透着李氏先祖的血汗與榮光。他緩緩抬手,指尖劃過圖上蜿蜒的疆界——北方,是虎視眈眈的晉國,占據中原沃土,兵強馬壯;西南,則是倚仗天險、坐擁川府之地的楚國,雖暫未展露獠牙,卻始終是一把懸於腰側的利刃。

他清晰地記得先帝臨終前的囑托。父帝枯瘦的手緊緊攥着他的手腕,字字泣血,聲聲沉重:“勝兒……這天下從來不太平。晉踞中原,楚擁川府,皆非善類。

你是太子,是兄長……要照顧好你的弟弟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唯有我李氏兄弟齊心,才能讓我大唐,在這虎狼環伺的亂世之中……求得存續之機啊……”

那聲音猶在耳邊回響,帶着滾燙的期望與沉甸甸的托付。然而眼下冰冷的現實,卻已如淬毒的利刃,猝然刺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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