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姜總，您還在嗎？有聽到嗎？”
電話裏的聲音還在響着。
哐當一聲，姜知雨手裏的電話垂直砸到了地上。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那些話好像全都憋在了喉嚨裏，她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宋璐冷笑一聲，看着姜知雨的模樣。
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拉起姜知雨，連拖帶拽把她拉去了一間鎖起來的小房間。
是一間布置成黑白的靈堂。
正中間，是我的遺照，以及重新裝好的骨灰盒。
靈堂上還擺放着我喜歡的零食和水果。
姜知雨瞬間癱倒在我的靈堂前：
“我知道我弟弟的死訊後就趕緊回來了......”
“但是當時他已經被火化了！我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你這個畜生，他死前撥的電話全是給你打的，你還不耐煩地掛了，還把他拉進黑名單，你是人嗎！”
“你簡直蠢到不可救藥，阿潯怎麼會看上你這個蠢貨！”
姐姐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
看着姜知雨呆若木雞地跪倒在我的遺像前，宋璐還覺得不解氣。
她從一邊的抽屜裏拿出來幾張照片，硬生生塞進姜知雨的手心裏。
“看到了嗎！這都是他死前的樣子！”
姜知雨在看到那可怖的照片的一瞬間，就控制不住地大叫起來。
“......啊！你拿走，不會是他，不會是他......齊潯怎麼會死得那麼慘！我不信！我不信！”
她似乎用盡了力氣在嘶吼，眼淚不停地滾落。
除了姜思然去世的時候，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失態的模樣。
宋璐繼續自顧自說着：
“你妹妹的那個車禍事件......雖然沒有監控，也沒找到直接的目擊者。”
“但你可是他最親近的人啊，如果你肯用心聽他解釋，你肯和他一起去查查蛛絲馬跡，我不相信你還能昧着良心把齊潯當成你的仇人！”
“我現在是一名律師，你和林鬆陽都是害死他的凶手，你最好給我等着，我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人。”
說到最後，宋璐已經是咬牙切齒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鬆陽......”
但姜知雨還是下意識地在反駁宋璐的話。
她喃喃自語：
“他是齊潯的好朋友，他又那麼善解人意......完全不在乎我和齊潯的過去，怎麼可能幹得出這種事......”
“那我弟弟就能幹得出嗎！姜知雨，你真叫我惡心！你趕緊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這張蠢臉！”
宋璐咬牙切齒，把人趕出了大門。
離開前，我又一次看到了姐姐的眼神望向了我的方向。
沒有憤怒，只有無盡的哀傷。
“姐姐......”
我輕輕喊了一句。
姐姐的眼神忽然就亮了。
我無比確信了。
不知道姐姐用了什麼方法，但是她一定能看到我。
姜知雨跌跌撞撞上了車。
我本以爲她還會繼續痛罵我，說我和姐姐一起聯合起來騙她。
她卻手忙腳亂地從錢包裏翻出一張我的拍立得，捧在手心仔細看了起來。
“......阿潯，你在逗我是嗎，是覺得我做的太過分了，想給我點教訓是嗎？”
我看到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的照片上，讓我的臉變得模糊不清。
我心裏五味陳雜地看着她。
她這是在爲我傷心嗎？
還是說......只是在遺憾不能繼續再折磨我解恨了。
忽然，姜知雨一腳油門狠狠踩了下去。
我還在納悶她要開去哪裏，就看到導航顯示着我老家的方向。
傍晚時分，她來到了我家。
姜知雨沒有鑰匙，沒法進去，就安安靜靜地坐在了門口，輕輕靠着房門。
姜知雨就像失了魂一樣，靜悄悄的，一言不發。
我不知道她想幹什麼，幹脆就坐在家門口，看着夜色，吹着冷風。
她整整在我家門前呆了一夜，哭着絮叨着什麼，聲音太小，很多話我都沒有聽清。
後來似乎是累了，姜知雨就幹脆靠着房門睡了過去。
我看着她的睡顏。
在夢裏，她的嘴角揚了起來。
這麼開心嗎？確認我死了，甚至睡覺的時候也能笑出來。
也難怪......
她恨了我兩年，加上林鬆陽一直以來的挑撥離間。
在姜知雨心裏，我是一個善妒、又不擇手段的男人。
這兩年來我更是從不承認自己害死了她妹妹。
現在我死得這麼淒慘，她一定很開心吧。
我苦笑一聲。
不知道爲什麼，今天一早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更輕鬆一些了。
也許是執念在慢慢消退，我很快就可以去輪回了嗎？
“......知雨！你怎麼在這個鬼地方，我找了你一晚上你知道嗎！你手機也關機不接電話，急死我了。”
一道聲音忽然刺破了這裏的寧靜。
我皺了皺眉頭。
是林鬆陽。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我這才想起來。
今天是姜知雨妹妹的忌日。
姜知雨也被林鬆陽的動靜吵醒了。
“你怎麼在這啊，你不會真的信了齊潯的鬼話吧？”
林鬆陽的臉色不好看，把姜知雨拉了起來：
“今天可是思然的忌日啊，你怎麼這都能忘！快點走，我們現在去還來得及......”
姜知雨揉了揉眉心。
清醒得倒是很快，她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清明。
但她看着林鬆陽，忽然搖了搖頭。
“我不想去了，都已經兩年了，她早已經入了新的輪回了。”
聽到姜知雨的話，我愣住了，林鬆陽也愣住了。
這兩年裏，她一直活在仇恨裏無法自拔，怎麼會突然就說出這樣的話？
姜知雨又溫柔笑了笑，拉住林鬆陽的手。
“你忘了，過些日子就是我的生日了。我不想在現在弄得心情太過悲痛，今年就不去看她了。”
林鬆陽倒不是真的在意姜思然的忌日。
畢竟他自己很清楚，殺人凶手是他自己。
他只是不想讓姜知雨原諒我罷了。
看到姜知雨這麼說，他的臉色馬上緩和下來，“你說得對......不過你怎麼來這裏了？你不會真的相信齊潯的話，對他心生憐憫了吧？”
姜知雨的臉色瞬間又冷了下來。
她沉默了片刻，扯起嘴角：
“原諒？我怎麼可能原諒殺了我妹妹的凶手。”
“看到他死了，我很開心。”
姜知雨的一句話落在我心裏，比這清晨的冷風更寒意刺骨。
只是好像已經傷心得太多了。
我現在聽到這樣的話，已經哭不出了，心裏也沒有那麼痛了。
只是一片空虛的麻木。
我愛了那麼多年的人......
到頭來，只給自己換來了一身的傷痛。
我也該是時候放過自己了。
“走，設計師給你設計的婚紗和生日禮服都出樣衣了，我們去試試。”
林鬆陽溫柔對她笑着，把人輕輕摟進了自己懷裏。
兩個人就這樣柔情蜜意地上了車。
我沒有動彈。
我累了，很累，已經完全不想再跟着姜知雨，看她和害死我的仇人親親密密了。
我執拗地站在家門口沒有動。
可這時我才驚奇地發現。
我竟然可以脫離姜知雨了。
不像從前那樣，她好像對我的靈魂有強大的束縛力讓我不得不跟隨。
我自由了。
直到看到他們的車走遠了，我才驀然鬆了口氣。
正有些茫然不知道去哪裏的時候。
又一輛車慢慢駛來，安靜停在了不遠處。
那股熟悉的奇異的香氣又出現了，很快，宋璐從車裏下來，靜靜走了過來。
她拿着鑰匙準備開門，卻在看向我的方向時又一次愣住了。
“姐，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我徑直迎了上去。
聽到我這一句話，宋璐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她輕輕放下東西，沖我張開了雙臂。
這個久別重逢的擁抱，雖然我們互相都感受不到對方的溫度，卻足以讓我們都瞬間落下淚來。
“......朋友給了我一塊生犀角，據說點燃就可以看到去世的親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宋璐顫抖着聲音說着。
我有些訝異看着她。
原來在她家裏聞到的香氣，就是點燃生犀的味道。
“當年你說要和姜知雨在一起，我就不同意，她看着就是個愚蠢自私又華而不實的人，沒想到......要是早知道和她在一起會害死你，我當時應該極力的阻攔你！”
姐姐摸着我的臉，心疼的說道。
我搖搖頭，抬頭看了眼湛藍如洗的天空。
“姐，我可能快要離開了。”
“我很累了，不想再去恨誰或者愛誰，你陪我去我沒去過的地方轉轉吧。”
......
之後的這些日子，我體會到了兩年多來都不曾擁有過的輕鬆快樂。
姐姐陪我去了遊樂園，去看了電影，去了海邊，還去騎馬和跳傘。
好像又回到了我們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
那時候父母還在，我以爲自己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在離開前能重新體驗一次這樣的快樂，我倒是沒什麼遺憾了。
姐姐似乎是感覺到我要走了。
在一天早上，她忽然換上了一身禮服。
“阿潯，姐姐最後再陪你去看一場最盛大的戲劇，怎麼樣？”
我不明所以，但姐姐不會害我，我就點點頭跟着她。
宋璐帶我來到了一個布置得富麗堂皇的禮堂。
到處都是打扮精致華貴的賓客。
我沉默了。
外面有一個巨大的立牌。
上面寫着：
“姜知雨小姐生日會”
我看了眼姐姐，她眼裏卻沒什麼憤怒。
只有一種異樣的痛快。
“你怎麼來了？”
林鬆陽穿着一身晚禮服。
他認得我姐姐，翻了個白眼。
小時候我姐姐就不喜歡他，說他爲人虛僞，一點也不真誠。
或許看到宋璐無視的眼神，林鬆陽大怒：
“這裏不歡迎你，你趕緊滾遠點，別讓我——”
“算了，遠來是客，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別壞了你的心情。”
姜知雨忽然從背後走了過來，打斷了林鬆陽的話。
他也只得悻悻地瞪了宋璐一眼，轉身牽着姜知雨的手走開了。
“還難過嗎？”
姐姐低聲問我。
我笑了笑，搖搖頭：
“不愛了，不恨了，也不在意了，怎麼會難過呢？”
到現在，我唯一有遺憾的事......
大概就是沒能看到害死我的人受到懲罰。
至於姜知雨......
我真的已經不想再去想到她的任何事了。
生日會很快開始了。
在慶祝姜知雨生日之後，林鬆陽很是春風滿面地拿過話筒：
“今天請大家來，是因爲我還有重要的事想向大家宣布。”
“是關於我和知雨......”
他是想宣布結婚的大事。
但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姜知雨忽然奪過了他的話筒。
在林鬆陽的錯愕眼神裏，姜知雨緩緩開口：
“在林先生想宣布的事情之前呢，我想給大家看一些東西，是關於我妹妹當年意外去世的真相。”
林鬆陽方才還春風得意的神情瞬間僵住了。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
“......今天這種日子，咱們就先別談這些事了吧！莫名讓各位來賓傷心也不是什麼好事。”
他想要去捂住姜知雨手裏的話筒。
但姜知雨看都沒看他一眼，命保鏢攔住她。林鬆陽的臉頓時皺了起來。
可大庭廣衆之下，他到底不敢真的鬧起來。
緊接着，有幾個西裝革履的保鏢排着隊，押着幾個人出場了。
“......姜知雨！你什麼意思！”
林鬆陽瞬間控制不住慌叫出聲。
這幾個人，正是當年給他做假的不在場證明的那幾個狐朋狗友。
他們灰溜溜的，都不敢看林鬆陽一眼。
姜知雨冷笑一聲：
“好了，你們一個個說，當年到底是什麼情況。”
第一個黃毛立馬開口，聲音顫抖：
“......那天林鬆陽和我們一起喝酒，喝醉了說心情不好，想要去飆飆車，我們覺得不安全，但是他非要去，我們也攔不住。”
第二個男生也緊接着說：
“那輛車的車牌是XXXXX，我記得很清楚，是輛白色的車......哦對，他說是他借了朋友的！”
然後是第三個朋友：
“我們幾個人就繼續聚會了，結果當天晚上沒一會兒林鬆陽就滿臉慌張地溜回來，說是他撞死人了。”
“我們本來想勸她去自首，但是他說自己有個絕妙的計劃，能化險爲夷並保證給我們好處，只是需要我們配合他作僞證......”
說到這裏，這幾個人已經嚇得抖如篩糠。
我睜大了眼睛望着這些人，靜默不語。
不知道姜知雨用什麼手段威脅他們，這幾個人現在已經嚇破了膽，什麼都招了。
要是兩年前她也能信我，也能去好好調查一下這幾個作僞證的朋友，是不是什麼悲劇都不會發生了？
“......不！別信，知雨，他們胡說的！你不要信啊！”
林鬆陽臉色煞白，語無倫次地拼命辯解着。
但姜知雨依然沒看他一眼，只是紅着眼睛拿出了手機。
很快，本來在播放生日祝福視頻的大屏幕上，出現了一段視頻。
那是林鬆陽和撞死我的那個司機暗中交易的視頻，後面還跟着一段錄音，錄音裏林鬆陽清楚地說出了如何買凶將我害死的事實！
我不知道姜知雨是怎麼得到這些證據的。
她妹妹的死可以說是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林鬆陽就是凶手，但這段視頻足以證明他是故意殺人行凶！
賓客瞬間開始沸騰了。
“天啊，怎麼有這麼惡毒的人！”
“姜總的妹妹才十幾歲啊，就這麼莫名其妙死了......”
“我聽說姜總的男朋友也是在這場事故裏去世了，我還想着這姑娘怎麼變心變得這麼快，沒想到在這等着呢！”
......
“姜知雨！你騙我，你騙我！你爲什麼要害我！”
林鬆陽瘋了一樣想去廝打姜知雨。
但他還沒上前就被保鏢按倒在地上，
姜知雨一臉厭惡的看着他，
“別叫我的名字！你這個惡魔，我現在恨不得一刀一刀割了你的肉去喂狗！”
警察也很適時地趕到了。
看起來姜知雨早都把證據先提交上去了，警察二話沒說，直接把哭鬧着的林鬆陽和那幾個朋友都拷走了。
鬧劇就這麼很快結束了。
姜知雨給賓客們紛紛道了歉，送走了客人。
姐姐也帶着我，跟着人群一起偷偷離開了。
她帶我驅車來到了一個公園裏。
這是我小時候經常放學和她來玩的地方。
我坐在湖邊，安靜看着陽光下遠處肆意奔跑的小朋友們。
很像當年快樂的我。
“姐，你早都知道今天發生的事了？你們一起計劃的？”
宋璐苦笑着點了點頭。
接着，她坐在了我的身邊，嘆了口氣：
“其實我本可以早點把證據交給警方的，但是我就是不服氣，你受了那麼多苦，我必須要讓那個惡人從雲端跌落，再狠狠地摔死他。”
姐姐說着說着，眼睛又紅了。
我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的手變得更透明了。
我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發輕盈自由起來。
再無執念，我該離開了。
“姐，照顧好自己。”
我輕輕落下一句話。
宋璐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姜知雨。
她急切地從遠處跑過來，喘着粗氣：
“不是說好等我嗎，你怎麼先跑了。”
宋璐安靜地看着她，搖搖頭：
“事情都結束了，你我也沒什麼聯系的必要了。”
看着姜知雨發愣的模樣，宋璐繼續淡淡開口：
“你知道嗎，你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我弟弟都能看到。”
姜知雨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一震。
她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你胡說，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不在了......”
姐姐看了看我。
見我點了頭，她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節白色的東西，點燃後遞給了姜知雨。
“還有最後一小塊了，讓你再見見他，他就真的該走了。”
隨着嫋嫋升起的白煙。
姜知雨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忽然定定望向了我。
那一瞬間，她無神的眼睛像是爆發出了此生所有的神采。
“......齊潯！”
姜知雨嗓子甚至喊破了音，張開手臂跌跌撞撞向我撲來。
可已經晚了。
我輕飄飄地隨着陽光，飛舞了起來。
我好像能看到一條光路在引領着我。
沒有悲傷，沒有遺憾。
只有不再痛苦的未來。
願來生，再也不要遇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