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我老秦這是耽誤你老金家砍女兒了？這可是新社會，殺人可是得蹲大牢吃槍子的！”
黑暗中鐵塔般的強壯男人從屋外走進來，方正黝黑的國字臉上，一雙金剛怒目狠狠盯着金耀祖，周身煞氣四溢。
金圓圓知道這是青牛溝第二大隊隊長——秦報國，退役軍人出身，手上有好幾條小鬼子的人命，照金光宗的說法，這秦隊長心黑手狠，獨斷專行，一輩子就是黃泥地裏刨食的土鱉命。
金耀祖雖然高壯，可面對秦報國極具壓迫的逼視，之前比石頭還硬的嘴瞬間軟了：
“我那是和金圓圓開玩笑的，秦叔你看，那丫頭現在不好着呢！”
金圓圓都氣笑了，起身讓自己血糊拉滋的腦袋暴露在昏黃煤油燈光下。
她身上臨時罩着遮羞的尿素袋子滿是爪印，骨瘦如柴的手臂小腿全是血跡斑斑的剮蹭傷口，那蒼白浮腫的臉上，一雙大眼睛裏俱是嘲弄和憤慨。
金圓圓盯着金耀祖慌亂羞憤的面龐，在衆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下，聲音嘶啞幹澀如惡鬼低語：
“放狗咬我咬得遍體鱗傷，搬石頭砸我砸得頭破血流，這還不夠還要拿菜刀砍死我，弟弟，你的玩笑可真好笑啊，再開久一點大夥就得給我收屍了......”
這下之前苦口婆心說和的“公道人”都閉嘴了，秦隊長又不瞎，再向着金老頭他們“勸服”金圓圓息事寧人，怕是要把自個也搭上去惹一身騷。
金耀祖眼見秦報國聽了金圓圓的話後，就黑着臉大步向他邁來，立時嚇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跌跌撞撞躲到金老頭和金光宗身後直喊救命。
然而這倆金家頂梁柱卻屁都不敢放一個，躲躲閃閃推推搡搡，只能讓楊盼娣沖上前攔住氣勢洶洶的秦報國。
“秦隊長，你別聽那丫頭片子胡唚，要不是她臨時反悔一棒子打暈老娘逃婚，老金和耀祖怎麼可能動手？這不是咱們狠心，是不打這賠錢貨她不聽話啊！”
秦報國眼神掃向楊盼娣身後，見金老頭和金光宗都低頭避開他的視線，不禁冷笑道：
“一窩子慫貨王八蛋，沒了你們說的賠錢貨，你老金一家能活過災年？你金光宗能進城當工人？我呸！”
老金家本就搖搖欲墜的遮羞布被一扯而落，饒是楊盼娣這般厚臉皮之人，也面露尷尬，神情僵硬。
秦報國她是不敢當場責怪的，楊盼睇只能惡狠狠盯着金圓圓，心裏想着這死丫頭莫不是鬼上身了，平時唯唯諾諾言聽計從的，怎麼這會忽然跋扈乖張，牙尖嘴利起來了，當時真就該溺死尿盆了事啊......
金圓圓對楊盼娣的無恥早有心理準備，理都沒理她，只是抓住機會對秦報國告狀：
“秦隊長，我爹娘賣了我大姐二姐，溺死我三姐四姐五姐，如今又要把我嫁給傻子老鰥夫，十幾天不給衣裳把我關在柴房，別說糧食連水都不讓喝飽，現在砸得我頭破血流又要砍死我。”
金光宗本來還不以爲然，結果聽到金圓圓下一句直接破防了。
“所以只要我進城了，我就一定要去派出所舉報金家買賣婦女！”
“不行！”
“不行！”
金光宗和秦報國異口同聲地阻止道。
秦報國這廂眉頭皺得死緊煩悶不已地看着金圓圓，但一旁的金光宗可就忍耐不住直接開炮：
“金圓圓，你還是人嗎舉報生你養你的爹娘兄弟，嫁給傻子怎麼了，等你哥進城當了工人光宗耀祖還能少了你的好處？”
然而，他畫的這個大餅，不僅金圓圓目露鄙視絲毫不買賬，就連衆人臉上神色沒幾個表示相信，還有半大少年當場噴笑。
秦報國這時攔了面紅耳赤的金光宗一把，語重心長對金圓圓勸道：
“圓圓啊，這買賣婦女確實違法，可你大姐二姐那事兒都多少年了，但你不一樣，你這次不嫁難道以後都不嫁了？這舉報之後你不還是得住娘家吃喝拉撒，這樣，報案的事先放放，叔這有個法子，你要不要聽聽。”
感受着身邊幾個大娘老頭一臉緊張地盯着自己，金圓圓也很快想明白買賣婦女這事金家可不是個例，自己要真舉報了不說公安能不能成功界定證據，就算成功了，周圍這些幹過類似髒事，做賊心虛的老鄉怕是都不會放過自己。
所以，金圓圓便同意先聽聽秦報國的解決方案。
秦報國沉吟片刻開口，首先定了基調：
“圓圓這婚事不能結，彩禮也得退回去。”
秦報國瞪了眼勃然色變的老金家幾人，繼續說：
“之前你家大妮二妮的事你老金心裏也得有數，這次要是強行賣掉圓圓，最後逼她去報案，別說金光宗的工作了你老金也要去吃牢飯，我可沒這能耐撈你出來！”
金老頭這下安分不少，清楚秦報國這是表示他不會站老金家，事發了也不會出力保他，那他再不清醒可能真要被賠錢貨送進大牢了。
金光宗也不是不明白這其中利害，可他想着那五百彩禮錢，急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那500塊我都花完了，咋給傻子家還回去啊！”
“給人家打欠條！你成了工人後自己三年內給還完，利息就按銀行規定算。”
楊盼娣一聽當即反對：
“光宗那廠子一月才發22.5塊，他還得吃喝拉撒，三年還500塊他老婆本都存不下啊秦隊長！”
秦報國似早有預料，不緊不慢道：
“那這還有一個辦法，我介紹圓圓去我戰友家當保姆，包吃包住有工資，這500塊就讓她去還。”
老金家幾人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興奮，秦報國就扔出重磅炸彈轟碎他們的癡心妄想。
“不過這500塊要是讓圓圓還了，那就相當於讓她和老金家分家斷親，不用你們分家產，她日後也不用出那份贍養錢。”
話音剛落，屋子裏嘈雜頓消，一片寂靜。
金圓圓視線掃過一臉糾結的金老頭和楊盼娣，滿眼怨憤的金耀祖。
很快聽到興奮激動的金光宗按捺不住道：
“就該讓金圓圓她自己還這錢，爹，你還不快答應秦隊長！”
秦報國見金老頭被金光宗逼纏得快要應下，又道：
“口說無憑，我現在擬斷親書，你決定了就摁手印。”
金圓圓眼見楊盼娣幾人臉上僥幸之色瞬間褪去，也是心下冷笑。
這一家子可真是極品中的絕品，只要自己還待在這個家，嫁給傻子鰥夫幫助長兄“進步”這種事就只會多不會少。
秦報國這招是要買斷楊盼娣和金老頭對她的養育之恩，500塊的債務白紙黑字轉移成功那刻，也就是金圓圓在這個時代，完全掌握自己命運之時。
心下有了計較，金圓圓見金老頭還在猶豫，便故意道：
“秦隊長，這不公平，當保姆那點工資怎麼三年還完500塊，我只同意還200塊，剩下的讓金光宗自己——”
“我呸！你個賠錢貨不同意也沒用！”
金老頭心中頓生緊迫，都沒仔細看契紙就趕緊摁下手印，生怕秦報國要替金圓圓主持公道。
斷親書落成，金老頭看面前小女兒如看賣出去的牛羊，嫌惡且得意地咬牙切齒道:
“你，金圓圓，以後就不再是我老金家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