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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的月亮像被血浸過,猩紅的光籠罩着整個村子。我縮在牆角,聽着門外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二柱的指甲深深掐進我胳膊裏,他渾身都在發抖。 "二妮,你聽......"他聲音打着顫,"是村長的聲音......可村長明明已經......" 我死死捂住嘴。
半小時前二柱親眼看見村長的屍被抬進祠堂——脖子被咬開個大洞,整張臉皮像被什麼東西撕扯過,露出血紅的肌肉組織。
可現在,他的聲音正從我家院牆外飄進來,還夾雜着小孫子的啼哭。 "劉旺家的!開開門啊!那怪物追過來了!" 爸爸抄起祖傳的殺羊刀,刀尖滴着剛才砍傷人面羊時沾上的黑血。他眼睛通紅,像極了被他宰殺前那些羊的眼神。
“門外的不是人。”我拽住爸爸的袖子,壓低嗓子,“那畜生能模仿所有它聽過的人聲。” 媽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手指冰涼,掌心全是冷汗。
“二妮,”她嘴唇哆嗦着,"你還記不記得你六歲那年差點病死,是二柱奶奶告訴我......" 院牆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我們同時僵住,借着月光,我看見一個巨大的影子正從牆頭緩緩升起——兩只彎曲的羊角先探出來,接着是那張噩夢般的臉。 它的上半張臉還是羊的模樣,灰白的毛上沾滿血跡,但下半張臉已經變成扭曲的人形。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烏黑的瞳孔像兩潭死水,此刻正直勾勾盯着我。當它咧開嘴時,我看見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鯊魚般的三角形利齒。 “賠錢貨......”它突然用男人的聲音說話,黏稠的口水從嘴角淌下來,“把銅錢......交出來......” 我胸口突然一陣灼痛。
瞎子給的銅錢正在我衣袋裏發燙,燙得皮膚都要燒起來似的。
我幾乎是一瞬間就確定,這只人面羊的目標是我!
“二妮,快跑!”
二柱猛地把我往後一拽,幾乎同時,人面羊像道灰色閃電般撲進院子,前蹄——不,那已經變成類似人手的畸形爪子——重重拍在剛才我站的位置,青石板頓時裂開蛛網狀的紋路。 "跑!"爸爸怒吼着沖上去,殺羊刀劃過一道寒光。刀刃砍進人面羊肩膀時發出"嗤"的聲響,像切進腐爛的豬肉。
黑血噴濺而出,有幾滴濺到我臉上,竟然像活物一樣往皮膚裏鑽。我瘋狂擦拭,卻發現那血滴在銅錢燙出的紅印上時,突然冒起青煙消失了。 人面羊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它後腿一蹬,爸爸就像破布娃娃般飛出去,撞在院牆上。
我聽見他肋骨斷裂的脆響。
“孩她爸!”媽媽撲過去,卻被一條布滿倒刺的羊尾抽中後背,衣服瞬間裂開,皮肉翻卷。 “二妮!接着!”二柱不知從哪找來根鐵鍬扔給我。我接住的瞬間,人面羊已經調轉方向朝我撲來。
它奔跑的姿勢詭異極了——前半身像人一樣直立,後半身卻保持着羊的形態,蹄子踏在地上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 “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桀桀桀!”
我的雙腳像是被灌上水泥,死死地定在原地不能動彈,幾乎是本能地把鐵鍬往前猛地一戳。 鐵鍬刺進它腹部時,我感覺到明顯的阻力,就像扎進層層疊疊的麻布。
人面羊發出冷笑,突然用鄰居奶奶的聲音說:“你本該被獻祭......就像我的孩子......”
它像是沒有痛覺一樣,畸形的前爪抓住鐵鍬猛地拔出,帶出一串腥臭的內髒碎片。 我踉蹌後退,後腰撞上井台。
人面羊不緊不慢地逼近,黑眼睛裏映出我慘白的臉。
就在這時,媽媽突然從側面沖過來,手裏舉着燒紅的火鉗。
“滾開!”她尖叫着把火鉗捅進人面羊左眼,焦糊味頓時彌漫開來。 人面羊的慘叫震得我耳膜生疼。它瘋狂甩頭,媽媽被甩到五米開外。
我趁機撲向爸爸掉落的殺羊刀,卻聽見二柱撕心裂肺的喊聲:“二妮!小心背後!” 我回頭看見永生難忘的一幕——
人面羊被戳瞎的眼窩裏,正有無數細小的白色蛆蟲涌出來,那些蛆蟲在空中扭曲纏繞,漸漸凝成一顆新的眼球。
更可怕的是,它被鐵鍬刺穿的腹部傷口裏,隱約可見七八個蜷縮的胎兒形狀,正隨着它的呼吸微微蠕動。
“嘔——” “那是......"我胃裏翻江倒海,"它被生刨的七個孩子......” 人面羊突然人立而起,腹部裂開一道血口,裏面黏連的羊胎齊聲發出啼哭,那聲音像無數把銼刀在刮我的頭骨。
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銅錢從口袋裏滑出來,"當啷"一聲掉在青石板上。 銅錢落地瞬間,人面羊像被無形屏障擋住般後退兩步。
它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盯着銅錢,突然改用瞎子的聲音說:“你以爲這破銅爛鐵能救你?”
它咧開血盆大口,“中元獻祭的債......必須血償......” 媽媽突然掙扎着爬過來抱住我的腿。“二妮,都是媽的錯......”
她滿臉是淚,“那年你發高燒,郎中說活不過中元節......我偷了它剛生的羊崽......在天壇......” 我腦袋"嗡"的一聲,記憶碎片突然拼湊起來——我是我媽難產三天三夜生下來的孩子,六歲那年我莫名高燒不退,有天半夜驚醒,看見媽媽滿手是血地回來,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
那時候我只模糊記得,被鄰居奶奶抱着上山,在天壇上聽見我媽舉着剛生的羊崽跪在地上,哭求:
“用孝子羊換我的二妮,求神佛開恩。”
而羊圈裏最溫順的那只母羊,突然開始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我...... 人面羊發出刺耳的大笑,它腹部傷口裏的胎兒們哭得更淒厲了。
“想起來了?”它每說一個字,嘴角就裂開一寸,最後整張臉像熟透的石榴般爆開,露出裏面層層疊疊的尖牙,
“第一個孩子......被拿去換了你的命......”
“你得給我的孩子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