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滑道深處傳來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吸力！蘇黎甚至來不及掙扎，身體便順着冰冷的、布滿人牙的木質滑道，急速向下墜落！人牙不斷撞擊着她的身體，帶來冰冷的觸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每一次撞擊，都像是在叩問她的靈魂。

"砰！"

她重重摔落在一個冰冷、堅硬、散發着濃烈血腥味、草藥味和濃重土腥氣的地方。這裏的氣溫驟降，空氣黏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光線來自一盞巨大的、用慘白宣紙精心糊成的燈罩！燈罩內部，充當光源的，赫然是一團幽幽燃燒、不斷蠕動的綠色鬼火！那鬼火的光芒慘白、扭曲，每一次跳動都發出如同嘆息般的"嘶嘶------"聲，將搖曳的光斑打在房間中央。

這是一間充滿邪異氣息的工坊。冰冷的石台上放着各種骨制、石制的工具，蒙着染血麻布的推車，還有......石台上躺着的"病人"。

那是一個紙人。軀幹被粗暴地剖開，胸腔敞開。裏面沒有竹篾骨架，沒有填充物，只有一台用黑陶土燒制、刻滿扭曲符文的微型磨盤！磨盤那沉重的石輪正在緩緩轉動，縫隙之間，塞滿了花花綠綠、被剪得粉碎的------染血的碎布片和頭發！依稀能辨認出是各種扭曲的人臉、破碎的囍字、斷裂的龍鳳圖案......仿佛無數段破碎的姻緣和生命，正在被研磨。

一個穿着沾滿暗褐色污漬的白色麻布長袍的"工匠"，背對着蘇黎，站在石台旁。他的身形高大，但動作僵硬得不似活人。當蘇黎掙扎着想爬起時，那"工匠"緩緩地、如同生鏽的門軸般，轉過了身。

他的臉......同樣是用薄生宣紙糊成，但紙面下似乎填充了東西，形成五官輪廓。但真正讓蘇黎血液凍結的是他的眼角------那裏有三道深可見"骨"、完全沒有縫合的裂縫！濃稠的、如同劣質墨汁般的黑色粘液，正從裂縫裏緩緩滲出，順着紙臉頰流淌下來，像極了凝固的、污穢的眼淚！

"移心換命。"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來源，並非工匠的紙面嘴（它緊閉着），而是懸掛在對面牆上的一串風幹的嬰兒腳骨！腳骨相互碰撞，發出空洞的回響，那聲音便從中傳出："紙新娘......需要一顆'活人心'。"

"工匠"抬起手。他握着一把造型極其怪異的骨刀------刀柄是一根粗大的、刻滿符咒的獸骨，而刀刃，則是兩片並排的、邊緣卷刃、閃着寒光的------磨得極薄的黑色燧石片！

只見他俯身，將那鋒利的燧石刀刃，精準地刺入紙人敞開的胸腔，插進那緩緩轉動的陶土磨盤裏，用力一剜、一挑！

"咯吱------噗！"

磨盤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隨即猛地噴吐出一團東西！那並非血肉，而是一張完整的、邊緣還在微微顫動的------用染血的皮子剪成的心髒形狀！但這顆"皮心"的輪廓邊緣，正不斷滲出濃黑的、如同瀝青般的粘稠液體，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石台面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它......竟然在"跳動"！以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詭異的頻率！

"工匠"緩緩轉過身，那雙流淌着墨淚的紙面"眼睛"，空洞地"注視"着摔在地上的蘇黎。他臉上的三道裂縫猛地向兩側撕裂、擴大！露出了裂縫深處------那裏沒有血肉，只有密密麻麻、排列整齊、閃爍着幽暗冷光的------尖銳的繡花針針尖！

"你的魂火...正好合用。"骨串裏的聲音帶着一絲冰冷的"滿意"。

話音剛落，握着骨柄、鑲嵌着燧石刃的刀，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朝着蘇黎的胸口------狠狠劃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蘇黎那條由冥幣折疊而成的、沉重冰冷的"紙手臂"，竟完全不受她控制地自己動了起來！冥幣關節處，那些原本印着的模糊"地府通寶"字樣，瞬間如同活物般扭動、膨脹！無數個由蠕動的朱砂線條構成的、扭曲的"債"字，在關節處猛地顯現出來！

"債！債！債------！！！"

無數個尖利、扭曲、帶着無數冤魂哭嚎般的回響，從那些朱砂"債"字中同時爆發出來！尖叫聲如同實質的音波，瞬間充滿了整個工坊！這聲音仿佛觸動了工坊裏某種古老的、關於“契約”的禁忌法則。

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契約"詛咒力量的尖嘯，似乎對這間充滿陰邪氣息的工坊造成了某種劇烈的"幹擾"！

紙面"工匠"揮刀的動作猛地一滯！他臉上裂縫裏流淌的墨汁眼淚，如同倒流的瀑布，竟詭異地倒流回了裂縫深處！牆壁上那串嬰兒腳骨，碰撞聲驟然停止，隨即開始......反向、無序地劇烈抖動！骨串中傳出的不再是冰冷的聲音，而是一個稚嫩卻充滿無盡怨毒的童聲，正在用一種顛倒混亂的語調，倒着唱那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哭五更》！

整個工坊的時空，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錯亂"！光線扭曲，陰影爬行，連那盞紙燈罩裏的鬼火都瞬間分裂成了數個重影。

趁着這混亂的間隙，工坊角落裏，一個蒙塵的、陶土燒制的壎，仿佛被那"債"字的尖叫激活！它自動飄浮起來，孔洞中灌入陰風------發出的卻不是樂音，而是送葬隊伍那撕心裂肺、扭曲變調的嗩呐聲！

尖銳的壎聲如同最後的警報！壎在風中猛地旋轉，堅硬的壎身劃過冰冷的牆壁------

"嗤啦------！"

一道刺目的、如同用燃燒的磷火繪就的、歪歪扭扭的痕跡，瞬間出現在慘白的牆面上！火痕蜿蜒、組合，最終凝固成幾個猙獰的大字：

【祠堂地底十八丈】

第4章-4：紙喪引路

牆上那道燃燒磷火繪就的路標，如同指向地獄深淵的烙印。尖銳扭曲的壎聲還在工坊裏回蕩，紙面"工匠"和腳骨串裏的倒唱童聲似乎陷入了某種混亂的僵直。蘇黎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強忍着左肩冥幣手臂的沉重和全身的劇痛，連滾爬爬地沖向工坊角落一個布滿蛛網的破舊木門！那扇門，與祠堂通往紙扎鋪的甬道入口極其相似。

她用那條還能勉強控制的血肉手臂，死命地撞擊着腐朽的門板！"咔嚓"一聲，門板碎裂，一股更加濃烈的黴味和塵土氣息撲面而來。她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身後是紙面工匠逐漸恢復動作的僵硬摩擦聲和骨串裏愈發怨毒的倒唱！

門後是一條狹窄、曲折、向下延伸的石砌甬道，牆壁溼滑冰冷，布滿苔蘚。她只能憑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絕對的黑暗中，朝着磷火路標指示的"祠堂地底十八丈"方向拼命摸索前行。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傳來隱約的空洞回音和一種奇異的、有節奏的腳步聲，甬道口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下方是一個巨大的、陰冷潮溼的地窖。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土腥味、朽木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的屍蠟味。地窖的中央，赫然停着一頂轎子！

不是木轎，不是花轎，而是一頂由慘白宣紙精心扎糊而成的------紙轎！轎身描繪着褪色的龍鳳呈祥圖案，但最詭異的是那轎簾------它並非布料，而是由無數細小的、用慘白宣紙剪成的、形態各異的嬰兒人形密密麻麻串聯而成！這些紙嬰隨風微微晃動，空洞的五官在幽暗中仿佛在無聲哭嚎，構成了一幅不斷流動、變幻的詭異圖案！

蘇黎幾乎是本能地感到一陣眩暈，那些密密麻麻的紙嬰人形仿佛帶着某種吸魂的力量。

紙轎旁。抬轎的，是四個身形高大、穿着靛藍色壽衣的紙人！它們的關節處，並非用竹篾連接，而是纏繞着粗壯的、浸透黑狗血的麻繩！麻繩的另一端，深深地釘入地窖中央一塊巨大的、刻滿符咒的陰沉木樁中！木樁表面覆蓋着一層油膩的污垢，仿佛經年累月吸收着某種污穢的能量。

"咚...咚...咚..."

地窖深處傳來沉悶的、如同心跳般的敲擊聲！每一次敲擊，都通過麻繩傳遞到紙人身上！紙人便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極其僵硬地向前邁出一步！沉重的紙腳每一次落下，都在布滿灰塵的地窖地面上，烙下一個邊緣滲出暗紅液體、散發着濃重血腥味的腳印！一步，一印，緩慢而堅定地抬着紙轎，在地窖中繞着一個無形的中心點，進行着一種詭異而肅穆的"儀式性"行進！這步伐，帶着一種古老而僵硬的韻律。

就在這時！

蘇黎那條沉重的、由冥幣構成的左臂，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燙！仿佛內部有烙鐵在灼燒！冥幣上印着的鬼頭圖案，那猙獰的鬼眼，竟然開始滲出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淚！血淚不受控制地滴落，不偏不倚，正落在下方那塊巨大的陰沉木樁上，滴在那些刻着的符咒凹槽裏！

"嗤------！！！"

被血淚沾染的符咒凹槽瞬間騰起一股腥臭刺鼻的黑煙！如同被喚醒的毒蛇！濃烈的焦臭味瞬間充斥地窖！這污穢的契約之血，褻瀆了古老的儀式媒介。

那沉悶的"心跳"敲擊聲猛地一滯！隨即變得無比雜亂、狂暴！"咚！咚咚咚！咚！"如同垂死野獸的掙扎！

連鎖反應瞬間發生！

那四個依靠"心跳"力量驅動的紙轎夫，動作猛地一滯！緊接着，如同被扯斷了線的木偶，它們的動作開始變得無比混亂、錯亂！原本整齊劃一的抬轎步伐徹底崩潰！有的紙人僵在原地抽搐，有的拖着麻繩原地打轉，有的甚至試圖反向行走！它們抬着的那頂紙轎，在混亂的拉扯中劇烈地搖晃、傾斜！

轎簾上，那由無數紙影串聯而成的圖案，在劇烈的震蕩中如同被狂風吹散般，驟然崩解！無數慘白的紙嬰人形如同雪片般紛飛散落！每一片人形紙片落在地上，都詭異地自動站立起來！每一片紙嬰的臉都在無聲地哭泣、扭曲！從無數張微小的、無聲哭嚎的紙嬰口中，匯聚成一股如同千萬只老鼠啃噬朽木般的、足以撕裂神經的"吱嘎------吱嘎------"聲！

這恐怖的景象和聲音幾乎讓蘇黎崩潰！她只想逃離這個地獄！

然而，就在她試圖後退的瞬間，那條沉重而詭異的冥幣左臂，仿佛擁有自己的意志，猛地掙脫了她的控制！整條手臂上的冥幣如同被狂風吹起的紙錢，"譁啦"一聲完全展開！瞬間化作一張巨大無比、散發着冰冷陰宅氣息的------冥幣巨幡！

巨幡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裹屍布，朝着蘇黎當頭罩下！將她整個人，連同那條失控的手臂，緊緊地包裹、纏繞！冥幣的邊緣如同浸溼的皮革，冰冷粘膩，深深地勒進她的皮膚，嵌進她的血肉！

更可怕的是，這張由她自己"手臂"化成的巨幡，正帶着一股冰冷而蠻橫的力量，將她朝着地窖中央那頂搖晃的紙轎、朝着那群動作錯亂的紙人------拖拽過去！

巨幡越收越緊！冥幣堅韌的邊緣如同浸水的麻繩，勒得她幾乎窒息！就在她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要被勒斷的瞬間，巨大的壓力集中在左肩那個曾經缺失的缺口處！

"噗嗤！"

仿佛某種封印被強行烙下！那由冥幣構成的左肩斷口處，皮膚被撕裂，血肉模糊中，一行凸起的、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上去的焦黑字跡，清晰地浮現出來：

【欠條：蘇黎，欠紙新娘一條命，利息每日翻一倍。】

冰冷的文字，帶着契約的詛咒，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身體上！宣告着她無法逃脫的宿命！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那包裹着她的冥幣巨幡，毫無征兆地自燃起來！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幽綠色的、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磷火！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堅韌的冥幣，發出"滋滋"的油脂燃燒聲和紙張碳化的碎裂聲！

幽綠的磷火猛地照亮了地窖最陰暗的角落！

那裏，靜靜地矗立着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