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趕到劇組時，開機儀式的香剛燃到一半。
導演顧明宇舉着香，轉身就看見她，臉上的笑紋堆得更深：“姜黎！可算把你盼來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完全沒顧及周圍投來的詫異目光，直接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會來。”
姜黎微微欠身，語氣平靜：“顧導，抱歉來晚了。”
“不晚不晚，”顧明宇擺擺手，視線在她臉上停了兩秒，又迅速移開，“快，跟投資方代表打個招呼。”
她順着顧明宇的視線看去，遮陽棚下的折疊椅上坐着個男人。
黑色襯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正漫不經心地轉着一支鋼筆。
是陸則衍。
他今天沒穿西裝，可那份漫不經心的壓迫感絲毫未減。
目光對上時，陸則衍挑了下眉，嘴角勾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姜黎走過去，伸出手：“陸總。”
“姜小姐。”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微涼，觸碰只持續了半秒就鬆開，“看來你沒遲到。”
“不敢讓陸總等。”她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飄進耳朵。
“那就是姜黎？三年沒見，變化好大啊。”
“聽說她搶了蘇曼看中的角色？真的假的？”
“陸總怎麼會投資這種小成本懸疑片？還指定讓她當女主？”
姜黎像是沒聽見，轉身看向顧明宇：“顧導，開機儀式流程還需要我做什麼？”
“不用不用，”顧明宇笑得和藹，“拜過開機神，咱們就準備拍定妝照。”
拜神環節，姜黎站在陸則衍旁邊。
香火的煙味嗆得人眼睛發澀，她卻全程挺直脊背，目光落在供桌上的豬頭和水果上，神情認真得不像裝的。
陸則衍眼角的餘光掃到她，喉間低低地笑了聲。
“信這個？”他偏過頭，聲音壓得很低。
姜黎側眸看他，睫毛上沾了點香灰：“信則有，不信則無。”
“陸總呢？”她反問，“信資本，還是信運氣？”
陸則衍指尖頓了頓，鋼筆在指縫間轉了個圈：“我信自己。”
“包括選對女主角？”姜黎的語氣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試探。
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拭目以待。”
拜完神，劇組轉場去攝影棚拍定妝照。
姜黎的造型師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叫林薇，聽說以前在大劇組待過，不知道怎麼來了這個小成本片子。
“姜老師，劇本我看過了，”林薇一邊給她上妝，一邊低聲說，“這個角色外冷內熱，眼神很重要。”
姜黎對着鏡子挑眉：“你好像很了解她？”
“以前跟過類似的角色，”林薇笑了笑，避開了她的目光，“而且，我看過你三年前演的《晚秋》。”
那部戲是姜黎的成名作，也是她被黑得最慘的開始。
“眼光不錯。”姜黎勾了勾嘴角。
林薇的手頓了頓，忽然說：“剛才化妝間門口，有人在你的咖啡裏加東西。”
姜黎的眼神冷了下來：“誰？”
“不認識，看着像別的組的場務。”林薇壓低聲音，“我已經把咖啡倒了，換了杯新的。”
她遞過來一杯熱牛奶，包裝是沒拆封的。
姜黎接過，指尖碰到杯壁的溫度，心裏微動：“謝了。”
“舉手之勞。”林薇繼續給她畫眼線，“這圈子就這樣，防人之心不可無。”
定妝照拍得很順利。
姜黎穿上角色的白大褂，戴上金絲眼鏡，往鏡頭前一站，氣場瞬間變了。
眼神冷靜得像手術刀，嘴角卻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偏執，完全是劇本裏那個遊走在理智與瘋狂邊緣的心理醫生。
顧明宇在監視器後面拍着大腿：“對！就是這個感覺！”
“姜黎，再冷一點！對她來說，病人只是研究樣本！”
“很好！眼神再飄一下，像是在算什麼公式！”
陸則衍坐在旁邊的折疊椅上，手裏拿着份報紙，視線卻時不時往攝影棚中央瞟。
他看到姜黎在鏡頭前切換狀態時的利落，看到她被補光燈烤得額頭冒汗卻絲毫不動，看到她接過林薇遞來的水時，指尖輕輕敲了敲杯壁——那是剛才在咖啡館，他用手指敲桌面的節奏。
有意思。
他放下報紙，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着。
拍完定妝照，已經是下午三點。
姜黎剛換好衣服，手機就響了，是醫院打來的。
“姜小姐，您爺爺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護士的聲音很急促，“情況不太好，您最好過來一趟。”
姜黎的心沉了下去：“我馬上到。”
她抓起包就往外跑，差點撞到人。
“急着去哪兒？”陸則衍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姜黎抬頭，看到他站在門口，手裏拿着車鑰匙：“醫院，我爺爺出事了。”
“上車。”他沒多問，轉身往停車場走。
黑色的賓利在車流裏穿梭，姜黎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手指緊緊攥着包帶。
陸則衍忽然開口：“沈明哲昨天去醫院了？”
姜黎猛地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沈明哲的車在醫院門口停了兩個小時。”他語氣平淡，“我猜，他找你了。”
她沉默了片刻，點頭：“他說我爸媽的死有問題。”
陸則衍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沈明哲的話，不能全信。”
“但也不能不信。”姜黎看着他，“陸總，你和沈家打交道這麼久，知道我爸媽當年的車禍嗎？”
紅燈亮起，車停了下來。
陸則衍轉過頭，認真地看着她：“那場車禍，官方結論是意外。”
“但沈明哲的哥哥，沈明宇，當天也在那條路上。”
姜黎的心跳漏了一拍：“沈明宇？”
“沈氏集團的前繼承人，”陸則衍說，“五年前車禍去世了。”
“和我爸媽同一天？”她追問。
陸則衍點頭：“同一時段，不同路段。”
綠燈亮起，車繼續往前開。
姜黎靠在椅背上，腦子裏一片混亂。
兩件看似無關的車禍，都牽扯到沈家，這絕對不是巧合。
到了醫院，姜黎剛下車，就看到張阿姨在門口等着。
“黎黎，你可來了！”張阿姨拉着她的手，眼圈通紅，“醫生說爺爺需要立刻手術，但是……”
“但是什麼？”姜黎追問。
“手術費要五十萬，”張阿姨的聲音帶着哭腔，“我們手裏的錢根本不夠啊。”
姜黎的臉白了白。
她這三年沒工作，手裏的積蓄早就花光了，昨天籤星火傳媒的錢還沒到賬，就算到了，也只有幾萬塊。
五十萬，對現在的她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我去想辦法。”姜黎咬了咬牙，轉身就要走。
“等等。”陸則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走到姜黎面前，從錢包裏拿出一張卡：“這裏面有一百萬，先拿去給你爺爺治病。”
姜黎愣住了：“陸總，這……”
“算我借你的，”他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等你拍戲賺錢了，再還我。”
“或者，”他笑了笑，“用你在劇組的表現來抵。”
姜黎看着那張黑色的銀行卡，又看了看陸則衍。
他的眼神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可她知道，這不是施舍，是交易。
“好。”她接過卡，指尖有些發顫，“我會還的。”
“快去辦手續吧。”陸則衍揮了揮手。
看着姜黎匆匆跑進醫院的背影，陸則衍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查一下姜黎父母五年前的車禍，”他語氣冷淡，“還有沈明宇的死，越詳細越好。”
“另外，”他補充道，“盯着沈明哲，別讓他再去騷擾姜黎的爺爺。”
掛了電話，陸則衍靠在車邊，看着醫院的大門。
他第一次注意到姜黎，是三年前的頒獎禮。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禮服，站在台上，眼神清澈又倔強，像只還沒被馴服的小獸。
後來她被全網黑，他以爲她會就此消失，沒想到三年後，她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
帶着一身的刺，和藏不住的鋒芒。
有點意思。
他倒要看看，這朵在泥沼裏掙扎的黑玫瑰，能開出什麼樣的花。
姜黎辦好手術手續，回到病房時，爺爺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
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裏緊緊攥着那張銀行卡。
陸則衍的出現，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
可她也知道，這道光背後，可能藏着更深的漩渦。
但現在，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爲了爺爺，爲了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她必須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秦昊發來的微信。
【姜黎，你真行啊，搶了蘇曼的角色還不夠，竟然勾搭上了陸總？】
【我勸你識相點，趕緊辭掉那個角色，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姜黎看着那條信息，冷笑了一聲。
蘇曼的動作倒是挺快。
她回了兩個字：【等着。】
然後，她拉黑了秦昊的微信。
走出醫院時，天已經黑了。
陸則衍的車還在門口等着。
“手術很順利。”姜黎拉開車門坐進去，語氣裏帶着一絲疲憊。
“嗯。”陸則衍發動車子，“送你回家？”
“去劇組吧。”姜黎搖頭，“顧導說晚上有劇本圍讀。”
陸則衍挑了挑眉：“剛從醫院出來，不休息一下？”
“沒時間休息。”姜黎看着窗外，“我需要盡快進入角色。”
車開到劇組門口，姜黎正要下車，陸則衍忽然開口：“明天有場戲，蘇曼會來客串。”
姜黎的動作頓了頓：“她？”
“她是投資方塞進來的，”陸則衍語氣平淡，“演一個病人。”
“正好，”姜黎笑了笑，眼神裏閃過一絲銳利，“我也想會會她。”
下車後，姜黎徑直走進會議室。
劇本圍讀已經開始了，演員們都坐在裏面，看到她進來，都停下了說話。
顧明宇招了招手：“姜黎，過來坐。”
她在顧明宇旁邊的空位坐下，剛翻開劇本，就聽到旁邊有人嗤笑了一聲。
“有些人啊，不知道走了什麼運，才能拿到女主的角色。”
說話的是個二線男演員，叫趙峰，以前跟蘇曼合作過。
姜黎沒理他，繼續看劇本。
“不過話說回來，”趙峰又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所有人聽到，“三年沒拍戲，演技沒退步吧？別到時候拖了整個劇組的後腿。”
“趙老師放心，”姜黎抬起頭，眼神冷冽，“我拖後腿總比某些人靠潛規則上位強。”
“你什麼意思？”趙峰的臉瞬間漲紅了。
“沒什麼意思。”姜黎低下頭，翻了一頁劇本，“就是提醒趙老師，好好看劇本，別總想着搞些旁門左道。”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沒人敢說話。
顧明宇幹咳了一聲：“好了好了，我們繼續圍讀劇本。”
圍讀進行到一半，林薇悄悄坐到姜黎旁邊，遞過來一張紙條。
上面寫着：【趙峰昨晚去了蘇曼的酒店房間，凌晨才出來。】
姜黎看完，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原來如此。
蘇曼這是怕她搶了風頭，提前安排人來給她使絆子。
她抬眼看向趙峰，他正惡狠狠地盯着她，眼神裏充滿了敵意。
姜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想跟她鬥？
那就來吧。
她接招就是了。
劇本圍讀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姜黎收拾好東西，剛走出會議室，就看到林薇在門口等着。
“姜老師，我送你回去吧。”林薇說。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姜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薇打斷了。
“剛才我看到趙峰在樓下打電話，好像在叫人堵你。”林薇的聲音壓得很低，“這裏離市區遠，不安全。”
姜黎的眼神冷了下來：“他還真敢？”
“爲了蘇曼，有什麼不敢的？”林薇嘆了口氣，“上車吧，我知道一條小路。”
坐進林薇的車，姜黎才發現，這是一輛很舊的國產車，車身上還有幾處劃痕。
“這車跟了我五年了，”林薇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以前在大劇組當造型指導，後來得罪了人，就只能來這種小劇組了。”
“得罪了誰？”姜黎追問。
林薇的手緊了緊方向盤：“蘇曼。”
姜黎挑了挑眉：“看來我們的敵人相同。”
“所以，”林薇轉過頭看她，眼神很認真，“我想幫你。”
“幫我？”她有些意外。
“蘇曼當年搶了我的功勞，還造謠我偷東西，讓我在業內待不下去，”林薇的聲音帶着恨意，“我早就想報復她了，只是一直沒機會。”
“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有能力和她抗衡的人。”
姜黎沉默了片刻：“你不怕被我連累？”
“我現在還有什麼可失去的？”林薇笑了笑，“大不了就是徹底離開這個圈子。”
“但在那之前，我想看到蘇曼身敗名裂。”
車在小路上行駛，路燈昏黃，樹影斑駁。
姜黎看着林薇的側臉，忽然說：“好，我接受你的幫助。”
“但我也有條件。”她補充道，“不能用違法的手段。”
林薇點頭：“我懂。”
到了姜黎住的小區門口，林薇忽然說：“對了，明天蘇曼來客串，她肯定會找機會刁難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姜黎推開車門，“謝謝你送我回來。”
“明天見。”林薇揮了揮手。
看着林薇的車消失在夜色中，姜黎轉身走進小區。
這是個老舊的小區，樓道裏的燈忽明忽暗，牆壁上布滿了塗鴉。
她住在三樓，打開門，房間裏很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
姜黎走到書桌前，打開台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筆記本。
上面記着三年來所有陷害她的人和事，蘇曼的名字被圈了無數次。
她拿起筆，在蘇曼的名字旁邊，加上了趙峰。
然後，她翻開劇本，開始認真研讀明天的戲份。
明天那場戲，是她飾演的心理醫生第一次見到蘇曼飾演的病人。
戲裏，病人要對心理醫生進行挑釁和試探。
戲外，她和蘇曼，又何嚐不是如此？
姜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蘇曼，明天見。
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夜深了，城市漸漸安靜下來。
姜黎放下劇本，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
她知道，這條路很難走，布滿了荊棘和陷阱。
但她不會退縮。
爲了爺爺，爲了父母，爲了那些被辜負的時光。
她會一步一步，重新走到巔峰。
讓所有看不起她、陷害她的人，都付出代價。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陸則衍發來的信息：【明天的戲，別掉鏈子。】
姜黎回了個“嗯”。
然後，她關了燈，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明天，將是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