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珏當然不相信南離珞說他叫牛大馬。
他八歲從軍，歷經無數次審訊，對於細微的表情變化有敏銳的洞察力，即使失憶了，但能力還在。
南離珞說他叫牛大馬的時候，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她眼神裏有着壓抑不住的笑意。
那是陰謀得逞的得意和滿足，就像成功偷到糖的小孩，開心又努力裝得若無其事。
而她跟木沐說，他不是木沐爹的時候也不敢看他的眼睛，甚至他叫她夫人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是慌亂躲閃的。
所以，她說的這些都是假的！
他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卻打心底裏喜歡木沐，對南離珞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他或許之前真的認識她……
———
東方剛亮出魚肚白，慕容珏就在晨霧中醒來，看了一眼尚在沉睡的母女兩一眼，輕手輕腳朝廚房走去。
不就是炒菜做飯嗎？他不相信他學不會！
沒一會，飄進屋的焦糊味把南離珞嗆醒了！
她迷蒙地睜開眼坐起來，看到自己衣帶未解，不由疑惑地蹙眉。
她向來不會和衣而臥，昨晚她記得自己在燈下做刺繡，困極了就趴在桌上 ，打算眯一會後繼續趕繡活，怎麼就到床上安睡了？
陵城合錦繡莊貨要得急，早兩天就在催她了。
南離珞起身走到繡架前，看到繡品果然還有一半沒繡，心裏不禁懊惱。
帶着這股惱意，她快步走向焦糊味傳出來的廚房。
濃煙中一個身影端着盤子跨出門檻，差點跟她撞個滿懷。
“南離姑娘醒了，我已經做好了早飯，叫木沐起來趁熱吃吧。”
慕容珏煙熏火燎的臉上眉眼帶笑，邀功一般把手中的碟子往她面前抬了抬。
南離珞瞟了一眼碟子裏焦黑的物什，跟他臉一樣黑，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這是…什麼東西？”南離珞指了指碟子裏的東西，猶豫着問道。
慕容珏咧嘴一笑，漆黑的臉上，一口白牙分外晃眼，“我烙的餅，我還加了雞蛋呢，肯定很香！”
南離珞嘴角抽搐，朝他身後一看，廚房一片狼藉，腦瓜子不由嗡嗡地疼。
“你浪費我的白面就算了，何苦還要糟蹋我的雞蛋！”
南離珞跺腳，心疼白面和雞蛋，慕容珏臉上笑容逐漸消散，垂下頭，訥訥道：
“我只是想幫你多分擔一點……”
那委屈是神態跟做錯事的木沐一個樣，南離珞到嘴的狠話說不出口了，只能無奈嘆氣。
罷了，就當上輩子欠了他們父女倆的！
“不過，你放心，一回生二回熟，我下次一定能做好。你看上次我上次連和面都不會，這次都能烙餅了！”
他剛暗下去的眼眸裏又揚起了得意的光，南離珞覺得他這副盲目自信的樣子就算是失憶了也是一點沒變！
這個焦黑的雞蛋餅最後是他自己硬着頭皮吃了一大半，木沐爲了給牛叔叔撐面子也皺着鼻子吃了一小塊，還違心誇贊牛叔叔手藝精進了……
『這真的能吃嗎？』
南離珞看着兩人，猶豫着伸出手去，卻被一大一小同時按住了手。
“還剩一塊，木沐還要吃，娘親就不要跟木沐爭了。”
“我去給南離姑娘重新做份面條，剛才和的面剛好還剩一點。”
慕容珏說着，就要把剩下的一小塊雞蛋餅毀屍滅跡。
“什麼雞蛋餅這麼好吃，讓你們都爭相搶着吃？”
石山明走進來，伸手把碟子裏黑糊糊的餅拿起來就往嘴裏塞。
下一瞬，五官扭曲着“呸”一口吐了出來。
他連灌了幾口涼茶，驚疑不定地指着地上的餅問道：
“你們管這叫雞蛋餅？還搶着吃！”
“這可是我牛叔叔第一次做成功的餅，雖然裏面雞蛋還是生的，面粉也是生的，但至少是有味道的。”
木沐有板有眼的分析着，慕容珏臉上的笑越來越勉強，南離珞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牛叔叔？”石山明抓住了木沐話裏的重點。
“對呀，娘親說，神仙叔叔的名字叫牛大馬。”
“噗！”石山明一口茶噴出去老遠。
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慕容珏幾眼又轉頭向南離珞投過來求證的一瞥。
南離珞心虛地點了點頭。
難道長得好看就不能叫牛大馬嗎？
到底有什麼奇怪的！
石山明偷偷朝南離珞豎了豎大拇指，看向慕容珏的眼神裏滿是同情。
————
早飯後，南離珞繼續趕制繡品，慕容珏自覺去收拾凌亂的廚房。
石山明跟在他身後進了廚房。
“我原是一名遊醫，第一次見南離姑娘，就是在她生產之時，”石山明邊收拾散落的柴火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慕容珏耳朵豎了起來。
“那時候她母親剛過世，她因爲傷心過度早產，身邊一個親戚都沒有，沒人知道她的夫君是誰。”
“我給她找來穩婆，指點穩婆接生，歷經一天一夜，從鬼門關把她母女倆救了回來，當時看着奄奄一息的她，我就決定不走了，我要留下來照顧她們母女。”
聽到南離珞爲生孩子差點死掉，慕容珏心底涌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木沐堅持說你是她爹爹，但不管是與不是，你都沒有機會了。”
石山明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容珏。
“如果是，當初拋棄她們，你有何臉面回來找她們？如果不是，那更好，我會幫你盡早恢復記憶，讓你離開！”
石山明的直白讓慕容珏措手不及，也讓他無言以對。
石山明說得對，不管是與不是，他好像都沒有資格做木沐的爹……
最後，石山明幽幽看了慕容珏一眼，“我相信你絕非一般人，也不可能叫什麼牛大馬，但……”
他眼裏有一絲痛楚轉瞬即逝，輕嘆了一口氣，“爲了她好，我希望你盡早離開，不要打擾她們平靜的生活！”
慕容珏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得出來。
石山明把手中抹布掛到木架上，離開了南離珞家。
南離珞肯定知道慕容珏真名，但卻不肯告訴他，還取了一個打趣意味十足的名字，如果不是親戚關系就是親密關系！
南離珞看向慕容珏的眼神中偶爾流露出來的失神讓石山明傾向於相信後者，也讓他更加心慌。
他守了她那麼多年，他不會把她拱手讓給別人！
廚房外，南離珞也是神情黯然，轉身默默走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