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阮二豪身邊的日子,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白天,我們藏身於金邊一處守衛森嚴的莊園,錦衣玉食,仆從環繞,仿佛是遠離塵囂的貴族。
夜晚,莊園的地下室裏,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如鐵。
這裏是他們的議事廳,也是決策生死的刑場。
我第一次見識到阮二豪的手段,是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一名負責運輸線的兄弟“阿豹”失聯了,只傳來他被當地最大的黑幫“暹羅狼”截獲的消息。
阮二豪坐在主位上,指間夾著一根未點燃的雪茄,面色陰沉得像窗外的天。
“豪哥,阿豹是我們最好的司機,他手裏有三條黃金線路圖!”梟影急切地報告。
“線路圖沒了可以再畫,人沒了,就是斷了我們的手腳。”阮二豪的聲音冷得像冰,“‘暹羅狼’胃口不小,這是要跟我們宣戰。”
我站在角落,渾身發冷。
這不是電影,是真真切切的江湖仇殺。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我所依賴的這個男人,他的世界,是由鮮血和白骨鋪就的。
那晚,莊園裏的人幾乎都沒睡。
我聽見樓下傳來壓抑的爭吵和器械碰撞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阮二豪親自開車出去,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脫下沾滿泥點和水漬的外套,隨手扔在地上,徑直走到吧台,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他的眼神裏,有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和狠厲。
他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只是揉了揉眉心,對我說:“楚靜,以後,離這些遠一點。你的世界,只需要幹淨。”
他越是這樣說,我心中的恐懼和好奇就越是翻騰。
我開始偷偷觀察他身邊的人。
梟影,一個沉默寡言、出手狠辣的男人,是豪哥的左膀右臂;財務“算盤”,一個精於算計、笑裏藏刀的女人;還有負責對外聯絡的“紅蠍”,一個風情萬種卻心如蛇蠍的尤物。
他們每個人都像一把鋒利的刀,而阮二豪,是握著所有刀柄的那個人。
我像一只誤入狼群的兔子,努力隱藏自己,學習他們的生存法則。
我爲他整理衣物,準備餐食,在他疲憊時遞上一杯熱茶。
我不敢多問,不敢多說,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表達我的感激和……愛慕。
我以爲我們會這樣“相安無事”下去,直到風頭過去。
但我低估了“暹羅狼”的報復心,更低估了阮二豪的“惹禍”體質。
真正的風暴,在一個月後降臨。
國際刑警的壓力,柬埔寨政府的清剿,以及“暹羅狼”的步步緊逼,讓阮二豪的帝國開始搖搖欲墜。
警方的一次突擊檢查,雖然被梟影帶人拼死擋了回去,但也讓他們損失慘重,更重要的是,暴露了行蹤。
那幾天,莊園裏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阮二豪變得異常暴躁,常常一個人坐在陽台上,一坐就是一夜,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他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連身邊的梟影都有些不安。
終於,在一個看似平靜的午後,災難爆發了。
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莊園的寧靜。
不是普通的警察,是裝備精良的國際刑警聯合柬埔寨特警,黑色的直升機在低空盤旋,探照燈的光柱像利劍一樣刺破莊園的僞裝。
“豪哥!走!”梟影沖進來,臉色劇變。
阮二豪的反應快得驚人。
他一把將我拽到身後,眼神銳利如鷹。
“楚靜,聽我說!”他的聲音因急促而微微嘶啞,“他們要的是我。你拿上這個,立刻離開柬埔寨,去泰國,找‘船夫’,他會安排你上船,去馬來西亞,然後隨便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好好活下去!”
他不由分說地將一塊手表和一卷厚厚的現金塞進我懷裏。
我低頭一看,是一塊百達翡麗的鸚鵡螺,冰冷的金屬表殼硌得我生疼。
現金是歐元,厚厚一沓,散發着油墨的清香。
“不!我不走!”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淚水決堤,“豪哥,我們一起走!”
“聽話!”他低吼,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失控,他用力掰開我的手,“你留在這裏就是死路一條!這是命令!”
混亂中,槍聲四起。
子彈打碎了玻璃,碎片像下雨一樣濺落。
我看到梟影和紅蠍他們且戰且退,與沖進來的警察激烈交火。
阮二豪用身體死死抵住門,爲我爭取時間。
“拿着!”他把東西硬塞進我懷裏,然後猛地推開我,從後門沖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槍林彈雨中。
我癱坐在地上,懷裏的腕表和現金像兩塊烙鐵,燙得我心驚肉跳。
門外是荷槍實彈的警察,身後是熊熊燃燒的戰火。
那一刻,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他說,我護你。
現在,他讓我走,我卻不能丟下他。
那枚腕表是他的承諾,那些鈔票是他的牽掛。
他把生的希望留給了我,自己卻選擇了赴死。
我怎麼能走?我怎麼能做一個背信棄義的懦夫?
我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在一名警察即將發現我的瞬間,我轉身沖進了莊園深處的雜物間。
那裏堆滿了廢棄的家具和雜物。
我像一頭被困的野獸,瘋狂地將東西踢開,尋找著生機。
我的目光落在角落裏的一把消防斧和一捆粗麻繩上,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滋生。
我不能走。
我要去找他。
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是生,是死。
我用那筆“牽掛”,通過一個之前在莊園打雜的、早已被我悄悄收買的本地男孩,換來了我想要的東西——一把經過改裝的、小巧卻威力十足的格洛克手槍,一輛二手但性能尚佳的越野車,以及一張前往邊境地區的簡易地圖。
剩下的錢,我全部給了那個男孩,讓他遠走高飛。
我把那塊價值連城的百達翡麗藏在了車裏最隱秘的夾層裏。
它不是財富的象征,是我對阮二豪的信仰。
我把對他的承諾,連同我自己的性命,一起打包,裝上了這輛破舊的越野車。
當我發動汽車引擎,沖破莊園後院的柵欄,匯入金邊混亂的夜色時,我知道,我親手將自己,也從羔羊,變成了一個亡命徒。
我從泥沼裏被他拉了出來,卻一頭扎進了更深的、由他親手爲我編織的羅網。
那束光,原來不是救贖,是穿腸的毒。
它讓我心甘情願,飲鴆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