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道污穢的彈幕，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鋼針。
透過冰冷的屏幕，扎向駐防區門口的每一個人。
更扎向了那個剛剛踏上堅實土地，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老人。
李建國聽不見網絡上的聲音。
他能看見周圍那些原本還帶着一絲同情和好奇的眼神，是如何在短短幾秒鍾內，變得充滿了審視懷疑，甚至鄙夷。
他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像是一把把無形的刀子，正在試圖把他身上那一件件引以爲傲的功勳給活生生剮下來。
空氣中，那股被王天龍攪動的惡意，已經濃稠得化不開了。
記者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他們交換着眼神，手中的長槍短炮調整着焦距，對準了李建國那張布滿風霜的臉。
終於，一個戴着眼鏡，看起來很年輕，眼神卻格外銳利的男記者，仗着自己身後有億萬民意撐腰，壯着膽子擠開了人群。
他將話筒幾乎要懟到李建國的嘴邊。
“老人家！”
他的聲音，不大，卻尖銳得刺耳。
“請問！”
“您調動退役坦克，無視交通法規，造成如此巨大的社會影響。”
“這一切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男記者的嘴角，掛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緊接着，拋出了那個由王天龍親手磨礪，最惡毒的問題。
“是不是因爲您對青陽鎮的拆遷賠償款，不滿意？”
轟！
這個問題，像是一顆炸雷。
在李建國的心裏，轟然炸響！
拆遷款？
不滿意？
李建國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看着那個年輕的記者並沒有立刻說話。
他只是用他那只因爲常年勞作而布滿老繭，微微有些顫抖的右手，輕輕地，撫摸着自己胸前那枚刻着一級戰鬥英雄的勳章。
他的動作，是那麼的珍重。
仿佛在撫摸着自己逝去的戰友。
撫摸着自己那段，被鮮血和炮火浸透的青春。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在摩擦。
“你……說什麼？”
僅僅四個字。
現場的溫度，仿佛驟然下降了十幾度。
那個年輕記者，被這眼神看得頭皮一炸，心髒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就想後退。
可身後的人群讓他無路可退。
他只能強撐着色厲內荏地喊道：
“我問你的動機，請你正面回答問，！全國人民都在看着，！你……”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爲李建國，動了。
老人那佝僂的腰，在這一刻，竟然奇跡般地挺直了些許。
一股無法形容的煞氣，從他那瘦弱的身體裏，轟然爆發！
“我的動機？”
李建國一字一頓，聲音陡然拔高。
“我的戰友李安，九十歲了，被人打斷了腿，踩碎了手指，躺在醫院裏，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的祖墳，我爹娘的墳，被人用挖掘機給刨了，骨灰都撒了一地！”
“我李建國一個兵，保家衛國保了一輩子！”
“到頭來連自己的兄弟，自己的祖墳都保不住！”
“你現在問我動機？”
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李建國的牙縫裏擠出來的。
帶着血腥味！
帶着無盡的悲憤與蒼涼！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名記者嚇得啊一聲尖叫，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直播間裏，那洶涌的污蔑彈幕，都出現了短暫的停滯。
所有人都被老人這股沖天的怨氣，給震懾住了。
可就在這時。
身旁，李振國動了。
他知道絕對不能讓李建國再繼續說下去。
更不能讓他當着全國直播的鏡頭，對一個記者動手。
那後果不堪設想。
“夠了！”
李振國一個箭步，擋在了李建國和那個癱倒的記者中間。
他沒有去看那個記者。
而是轉身，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了所有的鏡頭。
他直面着李建國那雙燃燒着怒火的眼睛。
“老班長！”
李振國的聲音，沉穩如山。
“冷靜！”
“我理解您的心情！”
“但這裏，不是解決問題的地方！”
李建國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李振國。
“他侮辱我！”
“他侮辱了028號車組的所有人！”
李振國看着老人眼中那幾乎要溢出的淚水，心髒狠狠一揪。
他知道那句爲了拆遷款，徹底刺穿了這位老英雄最後的尊嚴。
李振國猛地轉過身。
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的所有記者。
“所有人，後退十米！”
他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這裏是軍事禁區門口！”
“現在，由軍方接管現場！”
“誰再敢上前一步，煽動情緒，別怪我按戰時條例處置！”
記者們被李振國身上那股鐵血將官的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現場的秩序被強行穩住了。
李振國這才重新轉向，身後那波濤洶涌的網絡世界。
他知道真正的戰場在那裏。
他看着其中一個正對着他的直播鏡頭，深吸了一口氣。
“各位網友，各位同胞。”
“我是東部戰區一星將軍，李振國。”
“關於這位老前輩的身份問題，我剛才已經聽到了初步核實結果。”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直播間的彈幕，再次開始滾動。
“長津湖戰役，028號車組，全員犧牲，無一生還。”
李振國，親口復述了這個殘酷的結論。
網絡上，瞬間譁然。
“「將軍承認了，果然是假的！」”
“「我就說是騙子吧，演不下去了！」”
李振國沒有理會這些。
他的話鋒，陡然一轉。
“但是，我請大家想一想。”
“那是一場，何其慘烈的戰役！”
“零下四十度的嚴寒，我們的先輩，穿着單薄的軍衣，用血肉之軀，去對抗敵人鋼鐵洪流！”
“在那種極限的情況下，檔案記錄，出現偏差，甚至錯誤，有沒有可能？”
“一個被打散了的戰士，被友軍救了，編入了新的部隊，而原來的部隊以爲他已經犧牲了，有沒有可能？”
“一個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戰士，被當地的百姓救了，等他醒來，戰爭已經結束了，部隊找不到了有沒有可能？”
李振國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錘。
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但歷史的細節，是由無數個像沙礫一樣的普通人組成的！”
“檔案很重要，但它不是唯一的真相！”
李振國說到這裏，語氣變得無比堅定。
“更何況，軍委的檔案有其嚴格的保密層級！”
“有些檔案涉及到特殊的任務，特殊的人員，其保密等級是最高絕密！”
“別說是我，就算是我們軍區的司令員，都沒有權限查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