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頭漸漸西斜。
鎮國公府的東西已經搬得差不多了。
趙棲凰依舊站在那裏。
小紅和小橙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兩個人大氣也不敢出。
小紅是因爲擔心。
小橙則是被自家郡主這從未有過的失魂落魄給嚇住了。
以往郡主便是再生氣,也斷然不會是這般模樣,這是天要塌下來了麼?
“郡主,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小紅柔聲勸道,聲音裏滿是擔憂,“您已經在這裏站了兩個時辰了。”
趙棲凰像是沒有聽見,目光依舊膠着在鎮國公府那扇朱漆大門上。
就在這時,一陣更大的騷動從國公府門口傳來。
圍觀的百姓們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間沸騰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
“鎮國公府的人,要被押出來了!”
這一次,出來的不再是冰冷的財物,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先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婦孺,衣衫尚算整潔,卻已失了往日的華貴與體面,珠釵環佩盡失,只剩滿臉的惶恐與絕望。
她們被官差們粗魯地推搡着,往一旁的囚車走去。
緊接着,是府中的管事、仆役,個個垂頭喪氣,面如死灰。
黑壓壓近百號人,瑟瑟縮縮地被官差驅趕着,曾經的體面蕩然無存。
周遭百姓的議論聲、嘆息聲、甚至隱隱的唾罵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不知道鎮國公犯了什麼罪,只是任誰都想踩一腳這些從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人群之中,趙棲凰一眼就鎖定了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鎮國公世子——衛攬舟。
那個身着月白錦袍,手持玉骨扇,永遠一副雲淡風輕、智珠在握模樣的矜貴世子。
此刻換上了一身灰撲撲的粗布囚衣,往日裏一絲不苟束起的墨發,也有些散亂。
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遮住了他部分眉眼。
他的雙手被粗重的鐵索縛在身前,手腕處能看到磨出的淡淡紅痕。
饒是如此狼狽,衛攬舟的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如鬆。
當他被官差不耐煩地推了一把,踉蹌半步站穩後,微微抬起了頭。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沒有趙棲凰預想中的驚慌失措、絕望崩潰,甚至沒有絲毫的頹敗。
他的下頜依舊微微揚起,帶着與生俱來的驕矜。
面對周遭指指點點、神情各異的百姓時,那雙深邃狹長的鳳眸,沒有半分狼狽與乞求,反而沉澱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冷寂與洞悉。
這樣一張驚爲天人的臉,讓周圍百姓的唾罵聲都漸漸小了下去。
要說趙棲凰和衛攬舟,鬧得是水火不容,很大原因,也是緣於他這張臉。
衛攬舟的容貌,着實長在了趙棲凰的心尖尖上。
俊朗無雙,清冷矜貴,又有幾分灑脫不羈的風流意態。
想當初,趙棲凰剛從老家被接回京城沒多久,第一次跟着老夫人出門赴宴。
宴會枯燥,她半道溜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望塵樓”。
一眼,就瞧見了臨窗雅座的衛攬舟。
彼時,他正與幾位世家公子飲酒行令,詩詞歌賦信口拈來,談笑間風華無兩。
陽光透過雕花窗櫺,在他身上鍍了層淺淺的金輝,好看得不像話。
趙棲凰當時不知他是鼎鼎大名的鎮國公府世子,只當是哪家養出來的俊俏書生,內心活泛起來。
她提着裙擺,心懷忐忑上前結識,開口問道:“這位公子,瞧着面善,不知如何稱呼?”
聲音又甜又糯,任誰聽了都會心軟三分。
誰知那衛攬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眉宇間掠過一絲嫌惡,連個眼神都懶得多給,便繼續與旁人說笑,將她視作一團不值得在意的空氣。
趙棲凰剛入京城,頭一次主動與人示好,就被如此徹底地無視,當場有些下不來台。
周圍人更是哄堂大笑。
這事兒不知怎麼就傳到了她姑母,也就是當今的皇後娘娘耳中。
皇後只當她是看上了衛攬舟,想着這衛世子家世品貌也確實出衆,若是能親上加親,倒也是一樁美事。
於是,派了身邊嬤嬤去鎮國公府透了個意思,暗示可以爲二人賜婚。
誰知那衛攬舟,聽聞此事,竟是當着傳話嬤嬤和一衆閒人的面,冷笑一聲,說道:“本世子就是娶個青樓女子,也斷斷不會娶她趙棲凰。”
如此,他還嫌不夠,又慢悠悠補了一句,那話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貴胄圈子。
“金玉裹身又如何?內裏俗不可耐,比那山雞強不了多少。”
衛攬舟在京城世家中地位極高。
那段時間,所有公子、小姐都拿這話來笑話、奚落趙棲凰。
自此,趙棲凰和衛攬舟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隊伍行進的速度不慢,很快,衛家的這些囚犯,便被押送到了永安侯府的馬車跟前。
趙棲凰一身錦衣華服,珠翠環繞,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爲首那名押送的官差頭目,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名滿京城的郡主。
他示意隊伍停下,幾步上前,隔着幾級台階,恭恭敬敬地行禮:“卑職參見錦繡郡主。”
身後的隊伍也跟着停了下來。
趙棲凰的目光,與隊伍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期而遇。
衛攬舟那雙看誰都像是在調情的桃花眼,褪去了所有僞裝的笑意。
眼底,透着一股狠戾與決絕。
這副神情,是趙棲凰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
沒有了那礙眼的假笑,沒有了那故作高深的風流,卻也幹淨利落。
就在趙棲凰微微出神之際,人群中爆出一聲尖利的怒罵。
“衛攬舟!你去死吧!”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斜刺裏飛了出來,不偏不倚,“啪”的一聲,正中衛攬舟的額角。
黏膩的蛋黃混着蛋清,順着他光潔的額頭緩緩流下。
趙棲凰眉心一跳。
一個穿着寶藍色錦袍,身形略顯微胖的年輕公子哥兒,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幾步躥到她面前。
來人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聲音揚得老高,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郡主,您瞧見沒?小的替您出氣了。”
他轉過頭,對着衛攬舟的方向啐了一口,滿臉的幸災樂禍。
“哼,平日裏假模假樣,今日遭報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