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裏的潮氣像水一樣往骨頭縫裏鑽,林繡舉着手機電筒,光束在斑駁的青磚牆上晃來晃去,投下大片歪歪扭扭的影子。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地撞着胸腔,還混着遠處隱隱約約的打砸聲——那聲音順着地道的磚縫滲進來,細簌簌的,像無數只螞蟻在啃噬神經。
“奶奶說密道盡頭藏着東西...”林繡喃喃自語,手指撫過牆上的浮雕。那是一幅《百鳥朝鳳圖》,鳳凰的尾羽用金絲嵌着,此刻在電筒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偷溜進密道玩,被奶奶舉着骨梭追了三條街,最後卻塞給她一塊熱乎乎的桂花糕,糖渣沾在嘴角,甜得人眯起眼。
“啪嗒。”
一滴黏糊糊的東西落在後頸,林繡猛地縮脖子,電筒光跟着晃了晃。借着這一晃,她看見頭頂的磚縫裏滲出些暗紅色的液體——不是水,是血。那血順着浮雕鳳凰的喙往下滴,在青磚上積成個扭曲的符號,和她指甲縫裏摳出的那個“蘇”字一模一樣,只是更猙獰些。
“蘇三爺...”林繡咬緊下唇,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疼得倒抽一口冷氣。這疼讓她清醒了些,趕緊摸出奶奶給的半枚玉佩。玉佩在掌心燙得厲害,表面慢慢浮起細密的紋路,像些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她剛要湊近些看,密道深處突然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抓撓磚牆。
那聲音由遠及近,還帶着黏膩的拖行聲,仿佛有個穿溼裙子的人在地上慢慢蹭。林繡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想起奶奶說過的話:“盜魂派的人練魂線,纏在腳上,走起來像踩在棉花上,拖拖拉拉的。”
“誰...誰在那兒?”她壯着膽子喊了一聲,聲音在密道裏撞出回音,空落落的,反而更顯得害怕。
抓撓聲突然停了。
死一般的寂靜裏,林繡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涌的聲音,“嗡嗡”的,像只被困住的蜂。她握緊玉佩,一點點往後退,後背撞到冰涼的牆壁,磚縫裏的潮氣沾在衣服上,涼得刺骨。就在這時,手機電筒“滋啦”閃了兩下,突然滅了。
黑暗像活過來似的涌上來,裹住她的口鼻,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林繡慌得手忙腳亂地拍手機,指尖無意中觸到玉佩上凸起的紋路——那是一道小小的刻痕,像把迷你的鑰匙。她鬼使神差地將玉佩往浮雕鳳凰的眼睛上按,竟嚴絲合縫地嵌了進去。
“轟隆——”
整面牆突然“嘎吱嘎吱”地向內轉,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階,陡峭得像要豎起來。林繡來不及多想,抬腳就往裏沖。身後的磚牆“哐當”一聲合攏的瞬間,她聽見密道裏傳來沙啞的笑聲,像破鑼在敲:
“林繡娘,你以爲躲得掉?”
那聲音近得像貼在耳後,林繡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拼命往上跑。暗階又陡又滑,她摔了三跤,膝蓋和手掌擦得血肉模糊,疼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但每摔一次,掌心的玉佩就更燙一分,燙得她幾乎要握不住。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終於透出點光亮。林繡連滾帶爬地沖出暗階,發現自己站在一間圓形的石室裏。石室中央有口古井,井口刻着八卦圖,邊緣磨得光滑,像是被人摸了千百年。四周擺着十二尊繡娘模樣的石雕,每尊手裏都捧着件繡品——蘇繡的貓眯着眼,蜀繡的熊貓啃着竹,湘繡的老虎張着嘴,粵繡的孔雀開着屏,竟是把四大名繡的代表作都集齊了。
“這是...”林繡走到最近那尊蘇繡石雕前,發現石貓的眼睛是兩顆真的貓眼石,在幽暗的光線下泛着綠幽幽的光,像真貓在暗處打量人。她忍不住伸手去碰,石雕突然動了,貓尾巴掃過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疼得她縮回手。
“喵——”
石貓從雕像上跳下來,圍着她轉圈圈,每走一步,地面就浮出一道金色的絲線,慢慢組成一個巨大的繡繃圖案。林繡跟着絲線往前走,發現圖案中心有行小字,是用金線繡的:
“以魂爲引,以血爲線,繡魂空間,開。”
她咬了咬指尖,將血珠滴在那個“開”字上。血珠剛滲進石面,整個石室突然“轟隆轟隆”地轉起來,像個巨大的陀螺。石雕紛紛炸開,碎片在空中變成無數根絲線,纏纏繞繞地把她裹了起來。林繡覺得天旋地轉,像是被塞進了洗衣機的滾筒,五髒六腑都錯了位,胃裏翻江倒海。
旋轉突然停了。
林繡晃了晃發沉的腦袋,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花海中。不是真花,是用絲線繡出來的——牡丹開得正豔,芍藥裹着花苞,海棠垂着枝條,梅花頂着雪,四季的花擠在一起,風一吹,花瓣簌簌往下落,卻總也落不到地上,就在半空中打着旋。遠處有座繡樓,飛檐上掛着串銅鈴,風一吹就“叮叮當當”響,奏的竟是奶奶常哼的《繡娘調》。
“歡迎來到繡魂空間。”
林繡猛地轉身,看見個穿月白旗袍的女人站在身後。女人的眉眼和奶奶有七分像,卻年輕得多,發間別着支翡翠簪子,簪頭雕着朵並蒂蓮,綠得像要滴出水來。
“我是林繡娘。”女人笑了笑,指尖輕輕拂過身旁的牡丹,花瓣竟微微動了動,“或者說,我是第一代守繡人。”
林繡瞪圓了眼睛:“您...您不是...”
“死了?”林繡娘輕笑一聲,聲音像風吹過綢緞,“在這繡魂空間裏,死不是結束,是換種方式活着。”她抬手一揮,花海中間分開一條小徑,“跟我來,時間不多了。”
林繡跟着她往繡樓走,發現腳下踩的不是土地,是一根根細密的絲線。那些絲線從地下鑽出來,輕輕纏住她的腳踝,又慢慢鬆開,像在確認什麼。
“繡魂空間是守繡人的最後一道防線。”林繡娘邊走邊說,“這裏的時間過得慢,外界一天,這裏就是一百天。但每次開空間都要耗大量靈力,所以...”
她突然咳嗽起來,用手帕捂住嘴,拿開時,帕子上沾着些黑血。“蘇三爺已經破了三道結界,我撐不了多久了。”
林繡趕緊扶住她:“您知道怎麼對付他?”
林繡娘點點頭,從袖子裏取出一本線裝書,封面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得厲害:“這是《天工譜》的殘卷,記着靈繡的最高本事。但...”她突然抓住林繡的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像把磨利的繡針,“用靈繡要付代價,每繡一針,就會忘點東西。用得越多,忘得越多,最後...”
“最後會變成繡品?”林繡想起奶奶臨終前說的話,聲音發顫。
林繡娘沉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但這是唯一能對付盜魂派的法子。”她把書塞進林繡懷裏,“蘇三爺想集齊《天工譜》,好讓他妻子活過來。他不知道,完整的《天工譜》得用守繡人的血才能打開。而你...”
她突然看向林繡身後,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們來了!”
林繡轉身,看見花海盡頭升起一團黑霧,濃得像墨。黑霧裏走出來四個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一個手裏纏着絲線,一個捧着個黑陶盅,一個舉着面銅鏡,一個扛着幾面小旗。他們臉上都戴着人皮面具,面具上繡着不同的表情:喜、怒、哀、樂,看着說不出的詭異。
“四大護法!”林繡娘把林繡往身後一推,“快進繡樓!”
“來不及了。”那個纏絲線的傀儡師開口,聲音像砂紙磨木頭,刺耳得很。他抬手一揮,無數根銀線從地下鑽出來,纏住了林繡娘的腳踝,“林繡娘,交出《天工譜》,讓你死得痛快點。”
林繡娘冷笑一聲,指尖快速掐了個訣:“以魂爲引,以血爲線——”
“奶奶別!”林繡大喊,可已經晚了。林繡娘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無數根絲線從她體內涌出來,在空中織成一張巨網。網中央慢慢浮現出一幅《千裏江山圖》,青山連綿,江河奔騰,比她在畫冊裏見過的真跡還要震撼。
“快跑!”林繡娘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帶着點回音,“去北京!找非遺局!只有他們能幫你...”
四大護法同時動了手。傀儡師的絲線纏上巨網,蠱師打開陶盅,飛出黑壓壓的蟲群撲向林繡,幻術師的銅鏡射出刺眼的光,陣法師把小旗往地上一插,地面“轟隆隆”地晃起來。
林繡被一股氣浪掀翻,頭重重撞在繡樓的台階上,眼前瞬間黑了。昏迷前,她看見那幅《千裏江山圖》活了過來,山巒化作巨大的手掌,江河變成銀色的鎖鏈,把四大護法死死困在中間。而林繡娘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變成一片花瓣,輕輕落在她的臉上。
“記住...”花瓣消散前,林繡娘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回蕩,“靈繡不是手藝...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