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片承載着沉重回憶的拆遷區歸來後,一種無形的、微妙的變化在顧承希和言祈之間悄然發生。
那些被深埋的過往、母親佝僂的背影、父親空許的承諾,如同被陽光曝曬的底片,顯影出顧承希所有倔強與強勢背後的根源。
言祈不再是那個僅僅仰望她光芒、時而因無力而沮喪的少年,他眼中多了更深沉的理解和一種近乎虔誠的心疼。
那句“以後不用那麼‘懂事’了”和“糖畫,以後我給你買”的承諾,並非一時沖動的甜言蜜語,而是在言祈心裏扎了根,催生出一股強烈的、想要將這份心意具象化的沖動。
他不再滿足於只是口頭承諾。他知道,對於顧承希這樣習慣用事實和行動說話的人,空洞的語言遠不如一個看得見、摸得着的證明。
接下來的幾天,言祈一頭扎進了A大的創客空間。
他避開了陳默和林宇咋咋呼呼的追問,獨自對着3D建模軟件和那台嗡嗡作響的3D打印機較勁。
他沒有任何美術功底,建模過程磕磕絆絆,失敗了無數次。他反復調整着兔子的輪廓線條,試圖讓它既保持糖畫那種晶瑩剔透的流暢感,又顯得圓潤可愛。
他找來了無數糖畫的圖片作參考,甚至又偷偷跑了一趟老街,遠遠看着老師傅做糖畫,觀察那轉瞬即逝的形態。
他要做的,不是冰冷的工業制品,而是一份凝固的、永不融化的“甜”,一份無需等待、無需用“第一”去交換的禮物。
終於,在耗光了不知多少卷打印材料後,一個完美的小兔子糖畫模型誕生了。
它通體采用透明的光敏樹脂材料打印,經過精細打磨後,在燈光下折射出如同真正琥珀色糖畫般的光澤,線條流暢而圓潤,長長的耳朵微微翹起,形態憨態可掬。
言祈甚至細心地在底部做了一個小小的平台,讓它可以穩穩地站立。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他找來最細的雕刻針,屏住呼吸,在那小小的、透明的兔子身體側面,小心翼翼地刻下了一行極小卻清晰的字:不用等考第一也能擁有 : )
字跡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筆鋒,有些笨拙,卻充滿了認真的力量。那個小小的笑臉符號,是他偷偷加上去的私心,希望她每次看到都能有一點好心情。
他將這個小兔子模型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定制的黑色絲絨首飾盒裏,沒有華麗的包裝,只有極致的用心。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言祈再次來到奧維廣告樓下。這次他沒有帶保溫桶,只是揣着那個小小的絲絨盒。他給顧承希發了條信息:在樓下,有個東西給你。
顧承希很快下來了。她似乎剛結束一個電話會議,臉上還帶着一絲未褪去的嚴肅和疲憊,米白色的西裝外套襯得她身形愈發單薄。看到言祈,她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詢問。
言祈有些緊張地掏出那個絲絨盒,遞給她,耳根微微發燙,語氣盡量裝作隨意:“咳,順手做的個小玩意兒,給你放桌上當個擺設。
顧承希疑惑地接過盒子,打開。
瞬間,她的呼吸幾不可察地頓住了。
透明的小兔子糖畫模型安靜地躺在黑色的絲絨襯布上,在夕陽餘暉和樓道燈光的共同映照下,折射出溫暖而璀璨的光芒,像一顆被凝固的、永不隕落的琥珀星辰。
那憨態可掬的形態,瞬間擊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與記憶深處那個渴望而不得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她的指尖微微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個模型。冰涼的、光滑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與想象中糖畫的溫熱粘膩截然不同,卻奇異地帶來一種堅實而恒久的安慰。
然後,她看到了那行刻在兔子身側的、小小的字。
“不用等考第一也能擁有 : )”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溫柔的小錘,輕輕敲擊在她冰封的心房上。那個笑臉符號,笨拙又真誠,像極了言祈看着她的眼神。
一股洶涌的熱流毫無預兆地沖上眼眶,酸澀得厲害。她猛地低下頭,長發垂落,遮住了她瞬間失控的表情。
她緊緊攥着那個小小的模型,冰涼的樹脂似乎都被她掌心的溫度焐熱了,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言祈看着她低垂的頭、微微顫抖的肩膀和那雙緊緊握着模型、指節泛白的手,心髒也跟着揪緊。他有些無措,不知道自己這份禮物是唐突了,還是……勾起了她更多傷心?
良久,顧承希才緩緩抬起頭。她的眼眶有些泛紅,但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翻涌着言祈從未見過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觸動,有深深的動容,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柔軟。
她沒有說“謝謝”,也沒有評價這份禮物,只是深深地看着言祈,目光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樣牢牢刻在心裏。
然後,她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動作輕得像蝴蝶扇動翅膀。
“我上去了。”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極力壓抑後的沙啞,轉身快步走進了大樓。
言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裏七上八下。
第二天,言祈借着送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的名義,再次來到顧承希的辦公室。他的目光幾乎是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
在她那張堆滿文件、一絲不苟、充滿商務氣息的辦公桌左上角,最顯眼的位置,原本放着一個名牌和一個筆筒的地方,此刻,那個透明的兔子糖畫模型正靜靜地立在那裏。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穿過透明的樹脂,在桌面上投下一小片璀璨的光斑,那行小小的刻字在光線下若隱若現。
它和周圍嚴謹的文件、昂貴的電腦、設計感的辦公用品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成爲整個空間裏最溫暖、最不容忽視的存在。
顧承希正在打電話,語氣冷靜專業,手指飛快地敲着鍵盤。
但她似乎總能分出一縷視線,不經意地掠過那個小兔子,每當目光觸及的瞬間,她緊繃的唇角似乎就會軟化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
言祈沒有打擾她,放下文件就悄悄退了出去,關上門的瞬間,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髒卻像被陽光填滿了一樣,溫暖而鼓脹。
他知道,她收到了。她沒有用語言回應他的承諾,卻用這種方式,將他那份“不用懂事也能擁有的甜”,鄭重地、坦然地,放在了離自己最近的光亮裏。
這是一個沉默卻震耳欲聾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