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的一兩天,祁夏心裏那點小小的尷尬和被人“嫌棄”的失落感,像初秋清晨的薄霧,雖然存在,但陽光一照,也就慢慢散了。
她不是斤斤計較、沉溺情緒的人,更多是一種“既然你不搭理我,那我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的灑脫。
只是偶爾目光掠過教室後方那個角落時,心裏還是會泛起一絲微妙的漣漪。
說不清是好奇還是不甘——那個叫沈硯青的轉校生,自從坐到最後排之後,就仿佛在自己的周圍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隔絕了所有試探和打擾。
真正的震撼,毫無預兆地發生在一節平淡無奇的數學課上。
數學老師扶了扶眼鏡,用粉筆在黑板上“噠噠”地敲了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最後一道復雜的三角函數綜合題上。
“這道題,算是今天的小灶,結合了剛學的幾個公式,還藏了個超綱的小陷阱,專治各種眼高手低。有思路的同學可以舉手上來講講,給大家打個樣。”
教室裏瞬間陷入一種緊張的寂靜,只剩下筆尖無意識劃過草稿紙的沙沙聲,像一片焦慮的蟬鳴。
幾個數學成績拔尖的同學也紛紛蹙眉,咬着筆杆在草稿紙上瘋狂演算,試圖殺出一條血路,空氣中彌漫着無聲的硝煙。
祁夏對着黑板上那堆扭曲的函數符號和令人眼花繚亂的輔助線,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找不到任何切入點。
堅持對着題目發了會兒呆,她最終宣告放棄,有些百無聊賴地垂下眼睫,提起筆,下意識地在筆記本角落空白處塗畫起來。
筆尖滑動,先是一個圓乎乎的腦袋,然後她賭氣似的給小人畫了兩道倒豎的眉毛,一雙半眯着、顯得格外不耐煩的眼睛,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嘴角還向下撇着,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淡。
畫着畫着,她心裏微微一動,這小人眉宇間那股別扭的凶勁兒和疏離感……怎麼越看越有點像後面那位新來的轉校生?
這個念頭讓她莫名有點心虛,好像做了什麼壞事怕被人逮住一樣。她下意識地飛快往自己後排角落瞟了一眼。
沈硯青依舊保持着那種入定般的姿勢,微微低着頭,額前細碎的黑色發絲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全身心都沉浸在那本厚厚的、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競賽習題冊裏。
講台上那道能讓大多數人抓狂的難題,仿佛與他存在於兩個平行的世界,激不起他絲毫波瀾。
他周身籠罩着一種極致的專注和寧靜,與外界的焦灼躁動格格不入。
就在老師準備放棄等待、開口講解的那一刹那——
沈硯青放下了筆。
動作幹脆利落,沒有一絲遲疑。他甚至沒有舉手,只是平靜地抬起頭,目光穿越衆人,直接迎向老師。
一瞬間,所有焦灼的、迷茫的、放棄的、看熱鬧的目光,全都“唰”地一下聚焦過去,教室裏安靜得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摩挲聲。
“沈硯青同學,要上來試試嗎?”
數學老師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探究。他對這個沉默寡言但成績驚人的轉校生早有耳聞。
沈硯青站起身。桌椅輕微摩擦地面發出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並沒有立刻走向講台,而是步伐沉穩地沿着過道走來。
眼看着那雙洗得有些發白的運動鞋停在了自己的課桌旁,祁夏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他怎麼停在這裏了?難道他剛才發現我偷看他了?
祁夏臉頰騰地一下燒了起來,連忙用手掌不經意地牢牢捂住畫了小人的那個角落。
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假裝認真研究桌上那道她根本看不懂的題。
頭頂傳來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短暫的寂靜:“同學,能借一下你的直尺和量角器嗎?”
“……哦,好!好的!”
祁夏猝不及防,像是上課開小差被突然點名,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慌忙鬆開捂着筆記本的手,低頭在筆袋裏一陣翻找,拿出那套簇新的、印着可愛卡通兔子圖案的尺規套裝,遞過去。
她的指尖無意間碰觸到他的手指,微涼而幹燥的觸感,像觸摸到一塊溫潤的玉石。
沈硯青接過尺規,道了聲平淡無波的“謝謝”,這才步履平穩地走向講台。
他拿起粉筆和工具,在黑板上利落地畫下極其標準的坐標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猶豫。
寫完步驟和答案,他用簡潔精準的語言,闡釋了每一步的思路選擇和所運用的公式原理。
沒有多餘的廢話,沒有自我炫耀的語氣,每一個字都落在關鍵點上,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剖開了題目的內核。
“……這裏,慣性思維會讓人直接套用餘弦定理,但會引入不必要的計算量,很容易在繁瑣的步驟中出錯。如果先做這個等量代換……”
他用粉筆尖精準地點在了題幹的一個細微之處,手腕一動,流暢地寫下一個小巧卻至關重要的式子。
“將隱含的垂直條件轉化爲顯性條件,直接運用勾股定理,整個計算過程能簡化一半以上,並且準確率會大幅提高。”
他的聲音冷靜清晰,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偏偏帶着一種強大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祁夏怔怔地看着,幾乎忘記了呼吸。
第一次,她如此直觀地發現,原來解決令人頭痛欲裂的數學難題,可以是一件……如此優雅的事情。
他站在那裏的樣子,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那道題。
那種極致的專注、絕對的冷靜和對問題的絕對掌控感,形成了一種奇異的說服力和吸引力,牢牢抓住了教室裏每一個人的視線,包括她。
數學老師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贊賞笑容,連連點頭,忍不住拍了下講台。
“非常精彩!切入點抓得極準!這才是真正學懂了,吃透了!大家都要向沈硯青同學學習這種靈活運用的能力!而不是死記硬背公式!”
沈硯青臉上沒有任何得意之色,他微微頷首,放下粉筆,在一片復雜目光的注視下,步履平穩地走下講台。
再次經過祁夏的座位時,他停下腳步,將手中的直尺和量角器輕輕放回她的桌角。那套印着卡通兔子的文具,上面還殘留着他指尖微涼的觸感和細微的白色粉筆灰。
她接過那套文具,指尖劃過尺身,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近距離地感受到那種被稱爲“天賦”和“絕對實力”的東西所帶來的、近乎降維打擊般的沖擊力。
之前那點因爲被拒絕同桌而產生的小小不快和尷尬,忽然間就顯得格外可笑和微不足道。
一個模糊卻無比強烈的念頭破土而出,在她心裏瘋狂滋長,再也無法抑制:
如果能離這種“力量”近一點,或許自己那些該死的、像天書一樣的數學題和物理題,也能稍微變得友好一點。
這個念頭,像一顆被驟然澆灌的種子,在她心田裏瘋狂滋生、盤繞不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決心。
她再次望向那個已經回到座位、重新埋首於競賽習題冊的側影,目光變得灼熱而堅定。
下課鈴響,周圍的同學瞬間從緊張的數學氛圍中解脫出來,教室重新變得喧鬧。
祁夏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手心,鼓足勇氣拿起數學書和筆記本,朝着那個角落走去。
她在沈硯青的桌旁停下,眼睛眨巴着看向他。對方寫字的手明顯頓了一下,終於緩緩抬起頭,那雙清澈卻沒什麼溫度的眼睛看向她,帶着一絲詢問。
“那個……沈硯青同學,剛才那道題,你講的就是那個等量代換的地方,我……我沒太聽懂,你能不能再……”
她越說聲音越小,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來。
沈硯青的目光在她因緊張而微紅的臉頰和攥緊的書本上停留了一秒,然後極快地掃過她攤開的筆記本——那個凶巴巴的小人還留在角落。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用筆在草稿紙上簡單畫了個輔助圖。
“題目條件裏隱含了角度關系,從這裏推導……”
他的講解一如之前台上那般冷靜清晰,沒有一句廢話,直指關鍵,但卻放緩了語速。
祁夏屏息凝神地聽着,第一次發現那些令人頭疼的符號和定理,在他條分縷析的解說下,竟然變得有跡可循起來。
“這樣說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謝謝你!”祁夏連忙點頭,眼睛因爲豁然開朗而微微發亮。
她感到這是個機會,趁着他此刻似乎還算“好說話”,鼓起所有的勇氣,幾乎是屏住呼吸問道:
“那個……沈同學,我旁邊的位置還空着……你要不要考慮……坐過來?”
“我保證不會經常打擾你的!只偶爾問幾個題目!”
沈硯青放下了筆。教室裏嘈雜依舊,但他們這個角落的空氣仿佛驟然安靜冷卻了下來。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祁夏臉上,眼神依舊清澈,卻似乎比剛才更疏離了一些,帶着一種明確的審視。
祁夏感覺自己那點“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小心思在這目光下無所遁形。
短暫的沉默後,他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習慣一個人坐。”
“……”
祁夏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臉頰上的熱度迅速褪去,只剩下些許難堪和更大的失落。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呆呆地愣在原地,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直接的請求居然就這麼被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雖然被拒絕了,但那個想要靠近、想要讓他做同桌的念頭,卻沒有熄滅,反而因爲這次短暫的講解而變得更加具體和強烈起來。
她回到座位,將筆記本上那個畫得有點凶的小人,小心翼翼地圈了起來,在旁邊寫下了一個小小的公式標記。
看來,她的同桌“攻堅”計劃,需要從長計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