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像是解開了某種無形的束縛,教室裏瞬間沸騰起來。學生們三五成群地涌出教室,奔向食堂。
等田曉萌工工整整地抄完黑板上最後一道題的板書,教室裏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幾個從家裏帶了午餐的同學。
沒帶午飯又還在教室的,除了後排角落那個新來的、仿佛與世隔絕的轉校生,就只剩下祁夏了。
田曉萌的目光在他倆之間悄悄打了個轉,臉上浮現出一絲爲難。她性格內向,在班上一直都是和數學課代表李燕搭夥吃飯。今天李燕看她抄得太慢,等不及先走了。
女孩子好像天生就需要伴兒,做什麼事都希望能有人一起,仿佛這樣就能生出無限的勇氣。
猶豫再三,考慮到沈硯青是男生,而且看起來就不好接近,田曉萌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轉向了身後的祁夏。
她回過頭,齊肩的短發隨着動作輕輕晃動,對祁夏露出一個靦腆又帶着點緊張的笑。
“那個……祁夏,”她聲音細細的,“你要去食堂吃飯嗎?”
話剛問出口,田曉萌就有點後悔了。她看見祁夏的視線從面前的筆記本落到自己臉上後,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隨即微微蹙起了眉。
聽到有人喊自己,祁夏抬起眼。她對班上大部分同學印象都不深,看着眼前這個留着乖巧學生頭、眼神裏帶着期待的女生,腦子裏努力搜索着關於她的信息,結果卻是一片模糊。
“那個……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田曉萌見她蹙眉,連忙擺手,“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
“一起吧。”祁夏的回答卻出乎意料地幹脆。
田曉萌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
她怎麼也沒想到,班上傳言不好惹的大小姐,居然這麼好說話。而且祁夏說話的聲音清清亮亮的,帶着一點柔軟的調子,聽起來特別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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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耽擱了太久,食堂裏很多窗口的菜都已經見底,只剩下些零零碎碎的剩菜。
田曉萌看着空了大半的餐盤,失望地嘆了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
她自己湊合一頓沒關系,可祁夏怎麼辦?她這樣的女孩,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說不定心裏已經在埋怨自己了。
她偷偷側過頭,打量了一下祁夏的神情,卻驚訝地發現對方臉上並沒有絲毫不悅,只是平靜地看着餐盤。田曉萌暗暗鬆了口氣。
“不好意思啊祁夏,”她捏着衣角有些局促,“害你白跑一趟,看來今天吃不到水煮肉片了……你要是不想吃這些,我們去小賣部吧?我請你吃零食!”
她想到祁夏桌洞裏那些看起來就很貴的零食,試探着問。
祁夏卻沒在意這個,反而抓住了她話裏的重點,反問:“你很想吃水煮肉片嗎?”
“啊?”田曉萌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像小雞啄米一樣重重地點點頭,“嗯!可想吃了!”
“那我們今天中午就吃水煮肉片。”
“可是……”田曉萌指着空盤,一臉懵,“已經沒有了呀?”
沒等她明白過來,祁夏已經拉着她的手腕,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江中雖然比不上一中聲名大,但在學生的吃喝用度上卻毫不吝嗇。食堂請了各地廚師,夥食相當不錯。
不過除了挨着祁夏教學樓的這棟特設了三樓,其他食堂都只有兩層。
祁夏拉着田曉萌一路往上走,越往上人越少,到了第三層,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幾乎看不到其他學生。
“你找個位置坐着等我一下。”祁夏鬆開手,對田曉萌笑了笑,眼睛彎彎的,“我保證,今天中午讓你吃到心心念念的水煮肉片。”
田曉萌愣愣地點頭,看着祁夏熟門熟路地走向一個還亮着燈的窗口。
“文叔,你們下班了嗎?”祁夏趴到窗口,聲音帶着點熟稔的撒嬌,“我有個朋友特別想吃您做的水煮肉片!我跟她說您的手藝特別棒!她聽了饞得不行~”
“能拜托您加個班,幫我們現做一份嗎?加班費我回頭就跟我媽說,給您算上!”
窗口裏,一個系着白色圍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原本正在收拾灶台,聽到聲音回過頭,一看到祁夏,臉上立刻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哎呀,是夏夏啊!今天還帶同學來了?”男人聲音洪亮,透着爽朗,“這還說什麼加班費!文叔這就給你們露一手!你多吃幾頓,比什麼都強,回頭祁先生問起來,我也好交代不是?”
祁夏乖巧地連連點頭。說完,她轉身走到牆邊的立式冰箱前,熟門熟路地從裏面取出兩碗冰鎮好的酒釀小丸子。
她胃口不太好,天一熱就不愛吃飯,但是很喜歡吃甜食。文叔知道她的習慣,總會提前在冰箱裏給她冰好幾碗酒釀小丸子,等她下課過來吃,溫度正正好,冰冰涼涼,又解暑又解饞。
“水煮肉片得等一會兒呢,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吧。”祁夏將其中一碗放到田曉萌面前的桌上。
田曉萌看着眼前晶瑩剔透的碗盞,又抬頭看看祁夏,一雙眼睛裏早已寫滿了巨大的震驚。
“我的天呐……夏夏,”她因爲太過激動,稱呼不知不覺變得親昵起來也沒察覺,“你有一層自己的食堂!還有一個專屬的廚師!”
“不是一層啦!只是征用了一個隔間。”
她不想“擁有一層食堂”這種更離譜的謠言再傳出去,學校裏那些對她家的傳聞已經夠誇張了。
然而,對於田曉萌這樣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來說,能有這樣一個專屬的窗口,不用擠破頭去搶飯,不用擔心去晚了沒菜,不用擔心菜不合口味,這已經是想象極限之外的、幸福到爆炸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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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文叔端着一大盆紅油鮮亮、香氣撲鼻的水煮肉片上來時,那滾燙的熱氣和濃鬱的麻辣鮮香瞬間征服了田曉萌的所有感官。
“水煮肉片來咯!小心燙啊!”文叔樂呵呵地把盆放下。
田曉萌感覺自己餓得能吞下一頭牛,她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接過祁夏遞來的筷子,夾起一大片裹滿湯汁的肉片就塞進了嘴裏。
“怎麼樣?好吃嗎?”祁夏滿臉期待地看着她。
田曉萌被燙得直呵氣,努力咽下去後,立刻雙眼放光地對着祁夏豎起兩個大拇指,含混不清地贊嘆:“嗚嗚嗚……絕了!太好吃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水煮肉片!夏夏你太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大筷子,兩邊腮幫子都塞得鼓鼓囊囊,像只貪食的小倉鼠。
祁夏看着她毫無保留的滿足樣子,忍不住也彎起了嘴角,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她又主動往田曉萌碗裏多夾了幾片肉。
“不不不,都給我了你怎麼辦?”田曉萌着急地擺手。
“還有呢,我本來就不太能吃辣,你多吃點。”祁夏笑着說。其實她也不是不能吃辣,只是相比於自己享用,看到田曉萌吃得這麼香、這麼開心,她獲得的滿足感要強烈得多。
這麼想着,祁夏忽然意識到,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陪她一起吃過飯了。上一次吃飯時像現在這樣有說有笑、輕鬆自在是什麼時候?她幾乎已經不記得了。
記憶裏,從她記事起,父母就好像永遠在忙。餐桌對面,更多的是管家、保姆沉默而周到的身影。如果不是家裏擺着的那張一家三口的合照,她都快想不起他們具體長什麼樣子了。
這份突如其來的、簡單而真摯的陪伴,讓她心裏某個空缺的角落,悄悄變得柔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