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硯青扶着奶奶躺下,仔細爲她掖好被角。房間裏彌漫着淡淡的草藥味和老年人特有的、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奶奶的咳嗽最近又頻繁了些,像破舊的風箱,每一聲都扯着沈硯青的心。
“別熬太晚,早點睡。”奶奶的聲音沙啞,帶着疲憊的睡意。
“嗯,我等下就睡。您先歇着。”沈硯青低聲應了聲,見奶奶已經沉沉睡去,這才轉身出去將門帶上。
他推開自己房門,回到屬於自己的狹窄空間。書桌上,攤開的不僅是競賽習題和幾張明天補習需要講解的試卷,還有今天收到的醫院繳費通知單和藥價清單。上面的數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奶奶的藥不能斷,新換的進口藥效果雖好,價格卻也着實令人窒息。
他揉了揉眉心,在桌前坐下,就着昏暗的一盞台燈,試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一道競賽難題上,但那些數字和奶奶咳嗽的聲音總在腦海裏交織。
就在這時,桌面上那個反應遲鈍的舊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嗡嗡震動了兩下。是丁老師發來的信息。
【沈硯青同學,休息了嗎?有個事情想跟你溝通一下。】
【祁夏同學的父母今天聯系我,說想給她物色一位新的理科家教,要求比較高,希望能有效提升成績。】
【我記得祁夏最近幾次物理小測,成績有明顯的進步。我對你的家庭情況也大概了解一些,所以替她父母冒昧問一下,你是否有意願考慮接下這份家教?】
【當然,這可能會占用你一些寶貴的個人時間,所以完全尊重你的意願,你如果不願意也不必勉強。】
沈硯青的目光在短信上停留了許久。
丁老師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被經濟壓力逼到近乎僵化的思維裏,漾開了一圈漣漪。
他想起祁夏那雙從最初的全然迷茫到後來偶爾能閃爍出些許悟性的眼睛;想起她雖然笨拙卻異常執拗地、一次次試圖將他的解題思路消化吸收的努力;想起她幾次小測卷子上,那些在他指導下做對的題目旁邊,偷偷畫下的、小小的表示開心的表情符號。
丁老師注意到了她的進步,甚至她的父母也察覺到了。
而他,無疑是那個最直接的“原因”。
之前祁夏直接提出請他做家教時,他幾乎是本能地拒絕。那十萬塊的銀行卡,更像是一種冒犯,一種將他與她的關系簡單粗暴地物化爲金錢交易的嚐試,觸及了他敏感而驕傲的自尊。他寧願通過自己熟悉的渠道,去教那些調皮搗蛋但家境普通的學生,按市場價收取費用,銀貨兩訖,互不相欠。
可是現在,
這份邀請,通過班主任丁老師之口,以一種更正式、更合乎常規的方式傳遞過來。
理性和情感兩種選擇開始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
一份薪酬顯然會遠超他目前所有兼職的家教工作,教學時間固定,不影響他其他安排,甚至可能比同時教幾個零散學生更節省時間成本。
最重要的是,這份收入,或許能真正緩解奶奶醫藥費帶來的燃眉之急,讓他不至於在昂貴的進口藥和基本生活之間做出艱難抉擇。
自尊?在沉重的現實面前,保持那份對“施舍”的過度敏感,似乎顯得有些奢侈和幼稚。
麻煩?她想到那個女孩坐在他旁邊嘰嘰喳喳的模樣,確實可能有點“麻煩”,她直接、熱烈、有時不顧分寸,但她並非不可理喻。相反,她的認真和執着,從教學角度看,甚至算是一種優點。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和丁老師的聊天界面上再次彈出一條消息。
【祁夏這孩子理科弱,她爸爸也是心急,找個靠譜的家教對孩子對家長都是個安慰,現在高一正是打好基礎的時候,如果基礎沒打好後面再想補回來就不太容易了,她這幾次的進步說明你是會教的。】
沈硯青盯着屏幕,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目光再次掃過那幾張刺眼的繳費單。奶奶在睡夢中又輕咳了兩聲。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草藥的味道似乎更濃了些。
再次睜開眼時,他眼底的猶豫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定了決心的冷靜。
他拿起手機,給丁老師回了信息。措辭極其簡潔,符合他一貫的風格。
【丁老師,我願意接受這份工作。】
信息送達的提示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做完這一切,他將手機放到一邊,重新拿起筆,試圖繼續攻克那道物理難題。
只是這一次,他的筆尖似乎更穩了一些。
那份沉甸甸的經濟壓力,並沒有消失,但仿佛因爲找到了一個明確而可行的應對途徑,而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他甚至開始下意識地思考,該如何更系統地爲祁夏制定提分計劃,如何將那些她覺得艱澀的知識點,拆解得更加清晰易懂。
這更像是一種承諾。對他自己能力的承諾,對那份被丁老師和祁夏父母隱約察覺到的“教學效果”的承諾,也是對……那個雖然有點煩人,卻也在笨拙地、一點點努力向着他的世界靠近的同桌的,一個極其隱晦的承諾。
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最後一點的。
一切,都只是基於理性權衡後的最優解。他這樣告訴自己。
然後,他沉浸到題海之中,台燈的光芒將他專注的側影投在斑駁的牆壁上,與窗外無邊的夜色融爲了一體。只有微微加快的心跳聲,和筆下越發流暢的演算過程,悄無聲息地泄露了某種不同以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