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農運新星初亮起
秋收後的一天中午，永安農會領導骨幹五個人又在譚統南家裏開會。譚統南坐在一張木桌邊，盯着一張紙發呆。
譚睿走過去，才看清那是一張簡易的地圖：標着 “坡峨街”“弄以隊”“庭洪隊” 的地名，用圓圈圈出的 “永安村農會” 旁邊，還畫着三個小叉，譚統南說那是地主覃福滿的糧倉位置。
“明天要去繳他們的餘糧。”譚統南把炭筆往桌上一擱，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今年大旱，地裏收的還不夠交租，他們倒把去年的餘糧藏起來，等着開春抬價賣。”
譚睿心裏一緊。他讀博時查過東蘭農運的史料，1922 年秋坡峨街上確實有一次 “分糧鬥爭”，記載裏說農會骨幹帶領農民打開了地主覃福滿的糧倉，但過程中有人被地主武裝打傷，只是史料沒提具體是誰。他看着眼前鮮活的譚統南，突然不敢問 “會不會有人受傷”，他怕自己的話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打亂本該沒有的波紋。譚睿只好站在一邊默默地看着譚統南。
“我去探路。” 譚統華突然舉手，把竹籃往地上一放，“我昨天去坡峨街賣豬仔時，看清了糧倉的門是木栓的，旁邊只有兩個家丁守着，晚上說不定會偷懶。要不我去把兩個家丁搞昏或者用計把他們調走，我們就可以乘虛而入了。”
譚統南皺了皺眉：“你才十六，萬一被抓住那就......”
“我跑得比兔子都快！” 譚統華拍着胸脯，褲腿上還沾着白天跑山路時蹭的泥，“再說我能說壯話，就算被問，就說去給親戚送東西，他們認不出我。這種用計謀的事，我最有辦法了。我稍微動點腦子，他們兩個家丁就沒用了。我不是要殺了他們，我把他們引開就可以了。硬拼我肯定是拼不過他們的。”
譚睿看着譚統華眼裏的光，突然想起 2025 年爺爺譚治安的遺物裏，有一個磨得發亮的竹哨，那時他以爲是爺爺教書時用的，現在才明白，那或許是譚統華當年探路時用的信號哨。
當晚三更，譚統華揣着兩個烤紅薯出發了。譚統南和農會的五個骨幹坐在堂屋等消息，油燈的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像一排沉默的樹。譚睿坐在角落，手裏捏着那把紅銅鑰匙，鑰匙上還沾着 2025 年的灰塵，此刻卻在 1922 年的油燈下泛着暖光。
“你是譚家哪個房的娃？” 坐在旁邊的譚先民突然問，手裏把玩着一把鐮刀，刀把上纏着布條，“聽統南說你是遠親，來投奔的？”
譚睿心裏咯噔一下。他穿越過來時，譚統南只跟人說他是 “譚家遠房侄子，剛從外地回來”，沒敢多說 —— 在 1922 年的東蘭，陌生人很容易被當成地主的探子。他趕緊點頭：“是，我爹以前跟統南叔公認識，家裏遭了災，就來投奔了。”
譚先民 “哦” 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把鐮刀往腿邊挪了挪：“等下要是動手，你就跟在後面，別往前沖 —— 我們幹革命，不是讓娃子送死的。”
譚睿鼻子一酸。他在史料裏見過譚先民的名字，說他後來在 1927 年的 “四一二” 後被國民黨反動派抓住，寧死不屈，最後被槍殺在坡峨街的老槐樹下。此刻這個活生生的人，正把 “保護娃子” 掛在嘴邊，他突然覺得歷史不是冰冷的文字，是有溫度的心跳。
快到五更時，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竹哨聲 —— 是譚統華的信號。譚統南猛地站起來，把油燈吹滅：“走！按原計劃來！”
二十多個農會成員拿着鋤頭、糞叉，借着夜色往坡峨街的糧倉摸去。譚睿跟在最後，腳下的石子硌得腳疼，卻不敢放慢腳步。他能聽到前面人的呼吸聲，能聞到他們身上的汗味和泥土味，這些都是 2025 年的博物館裏沒有的味道。
到了糧倉附近，譚統華從暗處鑽出來，壓低聲音對他大哥說：“我派人給兩個看門的家丁送了酒肉過去，酒裏放了點料，現在他們兩個家丁睡得香香的了，門沒鎖死，我用樹枝把木栓撬開了一條縫。”
譚統南點點頭，朝譚先民使了個眼色。譚先民帶着兩個人繞到糧倉後面，負責望風。譚統南則帶着其他人悄悄推開糧倉門 —— 裏面黑漆漆的，能聞到糧食的黴味。有人劃亮火柴，照亮了堆得齊腰高的稻谷，麻袋上還印着覃福滿的名字。
“快裝！” 譚統南壓低聲音，手裏拿着一個布口袋，“每戶分兩鬥，先給最窮的人家送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地忙裝着糧食，譚睿也幫忙遞口袋。他看着這些帶着黴味的稻谷，突然想起爺爺譚治安說過，他爹譚統南小時候吃過 “觀音土”，就是因爲 1922 年的大旱 —— 原來這些糧食，就是當年救了譚家性命的救命糧。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狗叫聲，接着是人的大喊聲：“誰在偷糧？快來人啦！”
“不好，被發現了！” 譚統南喊了一聲，“先撤！把糧食帶出去！”
大家抱着布口袋往外跑，譚睿跟在譚統華後面，剛跑出糧倉，就看到幾個舉着火把的家丁沖了過來。爲首的是覃福滿的管家，手裏拿着一把砍刀，吼道：“抓活的！別讓他們跑了！”
譚先民從後面沖上來，舉起鐮刀擋住管家，怒吼道：“你們這些狗腿子，糧食是農民種的，憑什麼被你們霸占着，農民們都餓死了，你們卻把糧食囤在這裏發黴，你們真不是人養的！”
火把的光把場面照得通紅，譚睿看到譚先民的鐮刀和管家的砍刀撞在一起，火星濺到地上。
他想沖上去幫忙，卻被譚統華拉住：“別去！你打不過他們！”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更多的腳步聲 —— 是其他農會成員趕來了。他們舉着火把，喊着 “打倒地主覃福滿” 的口號，嚇得家丁們往後退。管家見勢不妙，罵了一句 “等着瞧”，帶着人跑了。
“沒事吧？” 譚統南走到譚先民身邊，看着他胳膊上的劃痕 —— 剛才被砍刀劃到了，滲着血。
譚先民搖搖頭，把鐮刀扛在肩上：“小傷，不礙事。糧食都送出去了，各村的人都在等着呢。”
譚睿看着眼前的場景，突然明白史料裏說的 “農會凝聚力” 是什麼 —— 不是口號，是有人願意爲了讓別人吃上糧食，冒着生命危險，把自己的胳膊劃出血。
天亮時，大家回到譚家老宅。譚統南給譚先民的胳膊敷上草藥，譚統華坐在門檻上啃紅薯，臉上還沾着稻谷的灰。譚睿靠在牆上，手裏的紅銅鑰匙硌得手心發疼 —— 他知道，這只是譚家革命史的開始，後面還有更多的風雨在等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