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百色起義顯英威
譚睿在腦子裏翻找出他學到的關於1929年百色起義的那段光輝的歷史記載:
1929年初,蔣桂戰爭爆發,桂系軍閥戰敗。6月,傾向進步的俞作柏、李明瑞主政廣西,邀請中國共產黨派遣幹部協助。隨後,鄧小平、張雲逸等黨員幹部抵達廣西,開展統戰、兵運、工農運動等工作。9月10日至14日,中共廣西省第一次代表大會召開,爲百色起義奠定了政治、思想基礎。不久,政局突變,俞作柏、李明瑞不聽勸阻公開反蔣,敗退南寧。中共黨組織依勢應變,鄧小平、張雲逸等率部挺進百色,積極籌劃武裝起義。12月11日,正值廣州起義兩周年紀念日,他們領導廣西警備第四大隊、教導總隊和右江農民發動起義,成立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張雲逸任軍長。同日,右江蘇維埃政府宣告成立,雷經天任主席。此後,起義影響不斷擴大,逐步創建了右江革命根據地。
這些年,譚統南組織了農會與地主鬥爭,還參加了“三打東蘭”的戰鬥,譚統華在反地主鬥爭中受過重傷,傷愈後又神秘消失兩年多,譚母都看在眼裏,她不禁爲自己這兩個兒子擔驚受怕,經常在深更半夜睡不着。譚玉忠老人已經耳聾眼瞎,基本不管這世上的事了。
“三打東蘭”結束後,譚母就給譚統南張羅着娶媳婦了,在農村,有錢人家的兒子,過了十八歲就開始娶妻生子了,而窮人家的孩子,再遲也很少超過二十五六歲未娶妻的,而譚統南已經到了二十七八歲了,天天在外奔波打打殺殺的,譚母非常擔心。革命低潮這幾年,譚統南主要在家裏呆着。於是,譚母就托人匆匆忙忙把她長子譚統南的婚事給辦了。娶了媳婦,生了娃,也許他就不會成天往外面跑了,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呆在家裏總比跑出去安全些。她想。
婚後一年多,譚統南媳婦的肚子慢慢鼓起來了,譚母看在眼裏,她馬上要當奶奶了,別提多高興。
1928年8月,譚統南的長子出生。譚統南對自己的下一代寄予了厚望,希望下一代人不再像他這一代人一樣奔波幹革命,生活艱辛。他給兒子起了一個名字——譚治安,意爲長治久安。寄托了他對未來中國社會的真切期盼。
一天, 譚母看到譚統南收到一封信後,像往常一樣又是很興奮,她心想這孩子一定是又要準備出去外面幹什麼大事了。他總是閒不下來,天天在外面忙乎這些所謂的大事,忙了這麼多年,也沒看到幹成什麼大事出來,據說還死了不少人,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困難。本來送他去讀書,是想讓他將來考取功名當官吃皇糧的,結果他不拿筆卻拿起了槍,這是什麼世道啊?她越想越覺得糊塗。
譚母找來了二兒子譚彩芝問:“你哥最近是不是又要外出搞什麼大事?又要去打哪裏?怎麼老是有打不完的呢?”
“娘,我哥是剛收到了來信,還給我看了,我識字不多,哥跟我講了,據說是八哥要他去幾百裏路外的百色參加什麼起義,他說是上面來的一個大人物叫鄧政委領導的起義。我也不懂。”譚彩芝回他娘道。
“要去那麼遠的地方打呀?那地方沒有人嗎?非要從我們這裏這麼老遠的地方叫人過去。”譚母不解地問。
“我也不懂呀,娘。我就是一個幹活掙工錢的。什麼革命啊,起義啊,都是打打殺殺的,我完全不懂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幹。我們家也不至於窮到那個地步吧,非要去打打殺殺幹嘛呢,多危險呀。我也勸過我大哥,他只回我一句,你不懂這些,你幹你的活得了。我是讀書少,不懂什麼國家呀革命呀這些大道理,到哪裏不是要幹活吃飯嘛。”譚彩芝說道。
“現在你哥是一家之主了,我們老了說他他也不聽了,你召集幾個弟弟開一個家庭會議吧,一起勸勸你哥吧,別出去外面搞什麼革命了,他兒子剛剛出生才半歲不到,還在吃奶呢,在家裏老老實實幹活養娃,這才是最要緊的事。他要是不聽,我擔心我孫子以後從小就沒爹喲。”譚母憂心忡忡。
第二天是趕集的日子,譚統南用布兜背着兒子,到街上和兒子拍了一張合影。
晚上,譚家五兄弟集中在家裏開會,老五譚彩華外出打短工,晚上沒回來,譚母在一旁主持着會議。會議的表決結果是,除了譚統南本人和譚統華外,沒有人支持譚統南出去參加百色起義。譚母實在沒辦法了,就拿出譚統南的媳婦來說,叫媳婦說服譚統南不要出去,兒子已經出生了。爲了不讓娘和媳婦傷心,譚統南表態說,暫時不決定出去參加百色起義了。等兒子長大以後再說。
次日一大早,譚統南最早起床,挑着水桶就出去擔水了,把家裏的兩個大石水缸都灌滿了,然後劈柴喂豬,還說明天要熬酒。吃午飯後,他抱着兒子譚治安,不斷逗着他玩。譚母看在眼裏,心想這兒子的心終於安定在家裏了,她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夜已深了,家人都睡了,譚統南悄悄地找到譚彩芝,兩人走到屋外,大哥對大弟說:“大弟,我是必須要去參加百色起義的,我答應了拔哥的,我現在是一名軍人,同時也是共產黨員的重點考察對象,軍人一言即出,駟馬難追。我也不知道這一次出去,是否還能活着回來,以後家裏的事,爹娘,還有才幾個月大的你侄兒治安,都交給你了。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是這個家的家長。你要多擔當咯。”
“大哥,我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你們幹革命的人,思想我也不太理解。既然你已經決定非去不可,作爲一個男人,就要說到做到。我也是這樣爲人的。你去吧!家裏還有我們幾兄弟挺着,我們六兄弟,總需要一個人出去沖鋒陷陣幹出一點名堂出來。”譚彩芝說道。
“大弟,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我今晚馬上要走,天亮了咱娘和你大嫂又要阻攔我了。我昨天到街上照相館跟兒子治安拍的合照,你下一個圩日幫我去領照片回來。拿回來交給你大嫂保管,等治安長大後就交給他,讓他知道他爹長什麼樣子,你告訴治安他爹是出去幹什麼了,我想他長大後會明白的。”譚統南說着,眼淚掉了下來,他沒有抹眼淚,轉身就去收拾行李了。
“那好吧!你收東西趕快上路吧。今晚有月亮,不用打火把了。”譚彩芝催促他哥。
秋夜的月光下,寒露如珠,遠處的山上夜鳥咕鳴,近處的路邊草蟲啾啾,路邊的村落裏偶爾傳來“哄哄”的犬吠,譚統南足蹬草鞋,斜背着一個簡易的布包袱,手提着一根拐柱,孤身一人急匆匆地從家裏出發,趕到武篆跟拔哥會合。後天就要開重要會議,他要在明天晚上天黑前趕到武篆的拔哥家。
1929年的東蘭,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在秋風中怒放,如同這片土地上愈燃愈烈的革命星火。十月的清晨,韋拔群、譚統南等人站武篆的魁星樓前,望着蜿蜒的山路——那是鄧小平、張雲逸等同志即將到來的方向。
譚統南到達武篆的第二天晚上,譚統華後腳就跟上來了。見到譚統華的到來,譚統南又激動又憂心,他沒想到,他小弟的革命熱情絲毫不在他之下。他交待譚統華,你是偵察人員,你們的工作是要走在前面的,你後天就要先過去百色城,打探到城防的相關情報,大部隊攻城之前你就馬上撤回東蘭,你們不是正面戰場的人員,知道嗎?
1929年10月18日,在東蘭縣武篆鎮的一座土樓裏,一場改變廣西革命格局的會議即將召開。譚睿坐在院角的石磨旁,膝上攤開一本泛黃的筆記本,手中的毛筆微微顫抖。只有他知道,這一天將被載入史冊。
鄧小平留着一頭烏黑的板寸頭發,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軍裝,率先走進院子。他的目光銳利而堅定,與韋拔群緊緊握手時,兩個革命者的眼中都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拔群同志,東蘭的農運工作做得很好!”鄧小平的四川口音在院子裏回蕩,“黨中央決定在百色舉行武裝起義,建立我們自己的軍隊和蘇維埃政權。”
譚睿低頭記錄着,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他知道,正是這次會議,奠定了兩個月後百色起義的基礎。中國共產黨在廣西具有規模的武裝割據,正是從百色起義開始。
會議從清晨持續到黃昏。譚統南作爲東蘭農軍副總指揮,詳細匯報了農軍發展情況:“目前東蘭農軍已發展到四千三百餘人,槍支一千五百條,活動範圍覆蓋東蘭、鳳山、巴馬等十幾個縣。我們還在西山建立了兵工廠,能夠自制土地雷和修復槍支。”
鄧小平不時點頭,在筆記本上記錄着。當譚統南說到農軍在三石鎮擊潰國民黨民團的戰鬥時,鄧小平插話問道:“群衆基礎怎麼樣?老百姓支持我們嗎?”
“十分支持!”韋拔群接過話頭,“我們實行了土地革命,將地主的田地分給貧苦農民。現在農會會員已經超過十萬人,形成了‘家家是農會,人人鬧革命’的局面。”
譚睿注意到,在韋拔群說話時,譚統南悄悄示意弟弟譚統華出去巡查。作爲偵察隊長,譚統華肩負着會議安全的重任,他立即帶着兩名偵察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暮色中。
油燈在院子裏點亮。會議進入最關鍵階段——關於百色起義的具體部署。
在武篆鎮魅星樓那座土樓裏,張雲逸鋪開軍事地圖,指着上面的標記說:“根據中央指示,我們將在12月11日廣州起義兩周年紀念日那天,在百色宣布起義。起義後部隊整編爲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下轄三個縱隊。”
“根據前委指示,我們在百色起義前要完成三件事。”譚統南鋪開地圖,手指在上面移動,“第一,統華你要帶偵察隊的同志潛入百色城內,摸清敵軍布防和軍火庫位置。”
譚統華立即回應:“我已經在百色安插了六個內線,包括縣政府的一個文書和駐軍的一個炊事員。明天我就帶人進城。”
“第二,”譚統南繼續部署,“我們要確保東蘭至百色的交通線暢通,特別是紅水河渡口要牢牢控制在我們手中。”
接下來的日子裏,譚家兄弟投入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中。譚統華帶領偵察隊員,化裝成商販和農民,多次潛入百色城。他們繪制了詳細的敵軍布防圖,標注了每一個崗哨、每一處軍火庫的位置。
有一次,譚統華冒險潛入敵軍駐地,假裝賣菜的小販,實則在心中默記看到的每一挺機槍、每一門火炮。當他挑着空擔子走出軍營時,後背已被冷汗溼透。
“大哥,這是百色城的布防圖。”深夜,譚統華將一張精心繪制的圖紙鋪在桌上,“北門守衛最弱,適合作爲主攻方向。軍火庫在這裏,守軍只有一個排。”
譚統南仔細研究着圖紙,不時點頭:“很好,這份情報非常及時。統華,你們偵察隊立了大功!”
與此同時,譚統南親自巡視了東蘭至百色的交通線。他在紅水河渡口組織農軍搭建浮橋,在險要路段設置秘密補給點,爲起義部隊的調動做準備。
1929年12月10日,起義前夜,譚統華冒着細雨從百色趕回東蘭。他帶回了最後的敵情變化:敵軍增加了城防兵力,但軍心渙散,正是起義的好時機。
兩天後,譚統華按照他大哥的吩咐回到了永安村的家裏。
“大哥已經進入百色城,明天一早,紅旗就會在百色上空飄揚。”譚統華興奮地對家人說。
那一夜,譚家無人入睡。譚母在祖壇前焚香祈禱:“列祖列宗,求你們保佑譚統南這個大娃仔平平安安,起義成功,平安無事。”
譚統南媳婦抱着熟睡的譚治安,向西望着百色方向,仿佛她能看到那一片天空在革命烈火的燃燒下染成紅色。她低頭對譚治安說道:“兒子,你看到了吧,你爹在百色那邊幹革命呢,爲了你們這一代人能過上幸福的好日子。”譚統華和譚睿則守在電台前,等待那歷史性的一刻。
1929年12月11日清晨,百色起義的槍聲劃破長空。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正式誕生,右江革命根據地迎來了新的曙光。
當紅旗在百色城頭升起的消息傳來時,譚家院子裏爆發出一陣歡呼。譚統華激動地引脖向天長叫,譚睿則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他見證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而且是以如此親密的方式。
幾天後,譚統南托人捎來家書。在信中,他描述了起義成功的喜悅,也透露了即將隨軍轉戰的消息。隨信寄來的,還有一塊紅布頭——來自百色起義紅旗的一角。
“將此布留與治安,待其長大,示之以父志。”譚統南在信中寫道。
譚母將這塊紅布仔細地縫進孫子的襁褓中,雙目盈淚,喃喃自語:“但願治安長大後,天下已經太平,不再需要打仗了。”
百色起義後,鄧小平接着宣布:“經前委研究決定,韋拔群同志率領第三縱隊留守東蘭,堅持右江革命根據地的鬥爭。譚統南同志隨軍部行動,進入江西蘇區,參與紅七軍的領導工作。”
這一刻,譚睿手中的筆頓住了。他抬頭望向譚統南——這個他血緣上的太爺爺,此刻正挺直腰板,目光堅定地望着鄧小平。
“我服從組織安排。”譚統南的聲音平靜而有力,“無論去江西還是留東蘭,都是革命的需要。”
會議結束後,鄧小平特意留下譚統南單獨談話。兩人走到院外的榕樹下,譚睿借着送水的機會,悄悄站在不遠處。
“統南同志,讓你隨軍部行動,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鄧小平的聲音低沉而懇切,“你在農運和軍事方面都有豐富經驗,紅七軍需要你這樣的幹部。”
譚統南鄭重地點頭:“鄧政委,我明白。只是放心不下東蘭的鄉親們,還有家人......”
鄧小平拍拍他的肩膀:“拔群同志會照顧好這裏的。革命總要付出代價,今天的分離是爲了明天永久的團聚。”
譚睿看着這一幕,眼眶溼潤了。他知道,這次分別將是永訣——在原來的歷史中,譚統南此去再未歸來。
要去江西之前,譚統南要回家跟家人道別。這時,他們已走到家門前。土樓的窗口透出溫暖的燈光,隱約能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那是譚統南半歲的兒子譚治安。
譚統華興奮地圍着哥哥打轉:“大哥,聽說你要跟紅七軍去江西?到那邊跟毛委員會合,帶上我吧,我能做偵察工作!”
譚統南搖搖頭:“你不能去。東蘭需要你,農軍需要你,更重要的是,家裏需要你。在家裏一樣可以幹革命,過幾天你帶上我的信,去找韋漢超大哥吧,他會帶着你一起幹革命的。”
當晚,譚家堂屋裏氣氛凝重。譚母聽到兒子要遠行的消息,手中的針線活掉在了地上。
“彩金,你要非走不可嗎?你兒子治安才半歲,你這一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革命總該有結束的時候吧,怎麼打起來就沒完沒了呢?我以爲百色起義收工後,你們就可以不用再打了,回家過上老百姓的日子。想不到還要再出去更遠的地方。嗚嗚......”母親的聲音哽咽了。
譚統南從妻子懷中接過兒子。小家夥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對着父親咧開沒牙的嘴笑了。這一刻,鐵打的漢子也不禁紅了眼眶。
“娘,只有我這一代人的革命成功了,治安這一代人才能過上好日子。”譚統南輕輕搖晃着懷中的兒子,“我們鬧革命,不就是爲了孩子們嗎?”
“娘,我大哥要去幹革命,他有他的理想和責任,你就不要攔着他了,家裏還有你五個兒子呢。我爹經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六個兒子,不能都跟着你天天圍着灶台轉吧。”譚彩芝在一旁勸道。
譚統華站在門邊,拳頭緊握。他明白哥哥不讓他同行的深意——譚家不能所有男丁都上前線,必須有人留下來照顧老小。
這一夜,譚家燈火通明。譚母和兒媳連夜爲譚統南縫制新鞋、準備幹糧;譚統華仔細擦拭着大哥的配槍,默默發誓要保護好家人;而譚睿,則陪着譚統南在柴房裏整理文件。
“這個箱子,你幫我保管好。”譚統南突然從懷裏取出一個木盒交給譚統華,正是那個後來被譚睿在2025年發現的“新華字典”木箱。
譚統華接過木箱,雙手微微顫抖。在原來的時空中,這個木箱將被藏在牆的暗格裏,成爲譚家幾代人尋找譚統南下落的唯一線索。
“如果我沒回來,你就把這個箱子交給我兒子譚治安,讓他知道他的父親是爲了革命犧牲的,是光榮的。”譚統南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
一旁的譚統華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大哥,您一定要平安回來。”
譚統南笑了,拍拍譚統華的肩膀:“好,我一定回來。小弟你要照顧好家人,也要照顧好自己。記得去找韋漢超大哥,他會帶你。”
就在譚統南隨着紅七軍主力東進江西之際,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
譚統南跟着紅七軍大部隊東行進至河池縣六甲村時,他突然接到了通訊員轉交來的鄧小平的緊急來信。“統南同志:見信速返東蘭,與拔群同志聯系,情況緊急,務必三日內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