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樓梯被他踩得“嘎吱”作響,但他的腳步很穩。
門邊牆上,那塊紅底金字的“光榮之家”牌匾有些褪色了,但打理的很幹淨。
掏出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開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陳舊家具與淡淡線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是他的家。一個住了十八年,現在卻沒有一絲煙火氣和留戀感的地方。
顧凡隨手關上門,將鑰匙扔在玄關的鞋櫃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回蕩,顯得格外突兀。
屋子很整潔,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但這種整潔反而透着一股死氣沉沉。
他走到客廳的置物架前, 架子正中,擺着一張黑白相片。相片裏的男人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面容堅毅,唇線緊抿。
顧雲城。他的父親。
顧凡熟練地從旁邊的香筒裏抽出一根香,用打火機點燃,然後恭恭敬敬地插進香爐裏。
嫋嫋的青煙升起,模糊了相片裏男人的輪廓。
爸,你爲國捐軀,死得轟轟烈烈。
你兒子我呢?每天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玩意兒當早餐,死得比誰都窩囊。
他盯着那縷青煙,心裏自嘲。
旁邊還有一張彩色的合照,照片上,年輕的父親抱着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笑得開懷。母親柳雲清站在丈夫身旁,穿着一條素雅的連衣裙,眉眼溫柔,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
那時候的家,是真正的家。
有上學晚歸時亮着的燈,有熱騰騰的飯菜,還有母親溫柔的叮囑。
自從父親在大洪水中犧牲,一切都變了。
“光榮之家”的牌匾送來了,撫恤金也送來了。但那個溫婉的母親,卻再也回不來了。
柳雲清變得偏執,神神叨叨。
她不再看電視劇,不再和鄰裏閒聊,整日將自己關在家裏,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顧凡的視線,緩緩從照片移開,落在了客廳那占據了整面牆的書櫃上,那裏沒有一本小說,沒有一本雜志,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古籍和各種注解。
《黃帝內經》《本草綱目》《奇門遁甲入門》《周易詳解》。
從最開始的中醫養生,到後來的風水八卦,再到最後那些他連名字都看不懂的符籙典籍。
家裏的中藥味越來越濃,母親嘴裏念叨的話也越來越古怪。
什麼“命數”,什麼“天道”,什麼“劫難”。
那時候的顧凡只覺得母親是傷心過度,精神出了問題。
直到一年前,母親也消失了。
毫無征兆。
報警,立案,調查。
警察來過幾次,例行公事地詢問,然後就再無下文。
最後檔案上只留下了“失蹤人口”四個冰冷的字。
他自己也找過,把母親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翻了個底朝天,卻連一絲線索都沒有。
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等等,
一年前?
顧凡的身體僵住了。
一個被他忽略了整整一年的細節,此刻如同驚雷般在腦海中炸響。
他的噩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就是從母親失蹤的那天晚上開始的嗎?
2022年8月28號。
他清楚地記得這個日期,因爲那天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母親。也是他第一次,在夢裏被那個龐然大物撕碎。
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不多不少。
這會是巧合?
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巧合!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是自己思念過度,或者是因爲母親的失蹤受到了精神刺激,才導致了噩夢纏身。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在夢裏活得更久,如何搜集更多情報上。
卻從未想過,噩夢的源頭,可能就和母親的失蹤有關。
她那些神神叨叨的話,那些晦澀難懂的古籍……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或者說,她是不是嚐試了什麼?
一個荒誕到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念頭冒了出來。
這個該死的噩夢,會不會是她搞出來的?
或者,她也被卷入了某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事件裏,而這個噩夢,只是那場事件的某種……副作用?
無數種可能性在腦中瘋狂交織,讓他一陣頭皮發麻。
不行。
必須立刻去學校。
原本只是爲了尋找自救的力量,現在又多了一個理由——他要搞清楚母親失蹤的真相。
這個念頭一旦扎根,便瘋狂生長。
顧凡轉身沖進自己的臥室,拉出行李箱,胡亂地把衣櫃裏的幾件衣服塞進去。
動作急促,甚至有些粗暴。
他必須馬上走,一刻都不能再等。
在塞進一件T恤後,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走出臥室,再次來到那面巨大的書櫃前。
他的視線在那些書名上快速掃過。
這些他曾經嗤之鼻夷,認爲是封建迷信的東西,此刻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從書架上抽出了幾本看起來沒那麼“離譜”的書。
一本是《本草綱目》,一本是講解基礎經絡的《圖解十二經脈》,還有一本是母親留下的,封面已經泛黃的筆記本。
他翻開筆記本,裏面全是母親娟秀的字跡,記錄着各種藥材的藥性,配比,還有一些人體穴位的圖譜和注解。
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中醫學習筆記。
只是在筆記的最後一頁,用血紅色的筆,寫着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以血爲引,可窺天機,天機亦會召來…#*…。”最後兩個字被塗抹地不像話。
……怎麼沒了?
#*是指那個怪物嗎?
顧凡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
他合上筆記本,將這三本書一並塞進了行李箱的夾層裏。
不管有沒有用,帶上總沒錯。
也許,這些東西能在他搞清楚狀況之前,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
拉上行李箱的拉鏈,發出“刺啦”一聲。
顧凡站起身,環顧這個空蕩蕩的家。
父親的照片,母親的書,和他自己。
一個英雄,一個瘋子,一個每晚都要死一次的倒黴蛋。
他沒有絲毫留戀,拉起行李箱,轉身走向門口。
打開手機,購買了最近一班前往龍都的高鐵票。
發車時間:今天下午三點。
顧凡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
屋子裏,那根即將燃盡的線香,最後一次閃爍,然後徹底熄滅。
一縷青煙,消散在寂靜的空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