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霆舟話音落下,整個餐廳的空氣仿佛都被抽幹了。
一根象牙筷子從戰明玥手裏滑落,啪嗒一聲,脆響在死寂的餐廳裏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戰霆舟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張被他隨手放在桌上的薄薄診斷書,紙張邊緣在他父親劇烈顫抖的手中發出細微的簌簌聲。
“這不可能!”
戰衛國突然暴喝一聲,將那張診斷書狠狠摔在紅木茶幾上!
“放屁!國外那些洋鬼子懂什麼!我們戰家的男人怎麼可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那張漲紅如豬肝的臉,在短短幾秒內迅速褪去血色,轉爲一種嚇人的慘白。
他的喉結瘋狂地上下滾動着,嘴巴張着,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整個人,就像一棵被雷當頭劈中的老鬆樹,劇烈地晃了晃。
蘇婉的尖叫還卡在喉嚨裏,眼睜睜看着丈夫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砰——”
後腦勺重重磕在太師椅堅硬的雕花扶手上,那聲悶響,聽得人牙酸心顫。
“衛國!”
蘇婉終於失聲尖叫,瘋了一樣撲上去!
她撞翻了手邊的青花瓷茶盞,滾燙的茶水潑了滿身,染透了昂貴的真絲旗袍,她卻渾然不覺。
她的手指顫抖着,哆哆嗦嗦地探向丈夫的頸側。
脈搏……好弱!
蘇婉抬頭,妝容精致的臉上滿是淚水,聲音都劈了叉。
“霆舟!快!快叫醫生!你爸他……”
戰霆舟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他的視線,冷漠地從父親那張灰敗如死人的面容,緩緩移到母親被茶葉沾溼的衣襟上。
預料之中的場面。
他早就知道,捅破這個窗戶紙,家裏必然天翻地覆。
可長痛不如短痛。
與其被這所謂的香火綁架一輩子,不如一次性斬斷所有人的念想。
這其中,包括他自己的。
他緩緩從西裝內袋裏,掏出那只巴掌大的軍用通訊器。
“滋啦……”
接通的電流聲響起。
“外交部戰霆舟,請立刻派醫療組到戰家老宅。”
“老爺子突發昏厥,初步判斷是腦供血不足引起的休克。建議攜帶心電監護設備和硝酸甘油注射液。”
“咔。”
通訊掛斷。
整個空間裏,只剩下蘇婉和戰明玥壓抑的哭聲,以及戰靜姝夫妻倆手足無措的慌亂。
戰霆舟整了整西裝袖口上那道根本不存在的褶皺,目光掃過妹妹戰明玥那張慘白的小臉。
“我還有一個外事會議,先走了。”
說完,他轉身,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留下的,是一室的兵荒馬亂。
黑色的伏爾加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出戰家大院,後視鏡裏能清楚地老管家和家庭醫生的身影慌慌張張地跑向主屋。
戰霆舟面無表情地摁下車窗,初冬的冷風立馬灌了進來,刮得他臉頰生疼。
可這點疼,根本算不上什麼。
他腦子裏只剩下一行冰冷的字。
不可逆的生殖功能障礙。
“首長,前頭……好像有個人。”
司機小張的聲音帶着點不確定。
車子快到外交部大樓了,小張放慢了車速,最終在門崗前穩穩停下。
昏黃的路燈下,哨兵崗亭前有個瘦削的影子正來回踱着步。
天太冷了,那人不住地跺腳,把手攏在嘴邊哈出團團白氣。
她身上那件藏藍色的棉襖洗得有些發白,袖口和領口都起了毛邊。
車燈光束掃過去,她像是被驚動了,迅速抬起了頭。
下一秒,在小張驚恐的注視下,她竟張開雙臂,直愣愣地攔在了車頭正前方!
“找死啊!”
小張魂都快嚇飛了,腳下死命一踩!
又是一聲急刹,他整個人都往前沖了一下,後座上堆着的文件箱譁啦一聲滑落在地。
戰霆舟的身體也因爲慣性重重前傾,隨即又被彈回到座椅上。
他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眯了起來,審視着車外那個不要命的女人。
擋風玻璃外,那張被凍得發青的小臉,與他記憶深處那張又哭又鬧的瘋女人面孔重合了。
就是她。
三天前,在那個破敗的棚戶區,就是這個女人,當着半個胡同街坊鄰居的面,死死揪着他的領帶,嚷嚷着讓他負責。
這個瘋子,怎麼會找到這裏來?
“開車。”
他冷聲開口,指節無意識地在真皮座椅的扶手上,叩出沉悶的聲響。
小張得了命令,剛準備重新踩下油門。
可那女人竟然像預判了他的動作,瘋了一樣撲到駕駛座旁,用凍得通紅的拳頭,一下一下地砸着車窗!
“砰!砰!砰!”
那聲音不大,卻像鼓點一樣,精準地敲在人的心髒上。
她通紅的手指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模糊的、絕望的指印。
戰霆舟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伸手搖下車窗。
凜冽的寒氣,混着女人急促粗重的喘息,瞬間灌滿了車廂。
“戰霆舟。”沈知禾的聲音響了起來,“借一步說話。”
她頓了頓,看着那道縫隙後,男人冷硬如雕塑的側臉輪廓,補上了一句。
“就五分鍾,說完我立刻滾。”
車門推開,戰霆舟邁了出來,皮鞋踩在幹枯的梧桐葉上,咯吱作響。
他身量很高,往那兒一站,昏黃的路燈就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幾乎將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沈知禾,誹謗幹部,這罪名你擔得起?”他垂眼看着她,眼神裏明晃晃的不耐煩,“胡同裏那次,還沒鬧夠?”
沈知禾沒吭聲。
她只是抬起眼,迎着他刀子似的目光,嘴角竟往上扯了一下,露出個極淡的笑。
下一秒,她將兩根手指放進嘴裏,吹出了一聲清亮又突兀的口哨。
“噓!”
口哨聲劃破了外交部門口的肅靜。
戰霆舟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這女人又在耍什麼花樣?
還沒等他開口呵斥,旁邊綠化帶的冬青樹叢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緊接着,三個小小的身影,從樹叢後面鑽了出來。
最大的那個男孩,懷裏緊緊抱着一個用碎布頭拼接成的舊包袱,小臉繃得緊緊的,像個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