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
在那片由灰敗死氣和濃鬱黑黴組成的絕望世界裏，那抹紅光，是唯一的色彩。
陸小佳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他的心髒，在沉寂了萬分之一秒後，開始瘋狂的擂動。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像戰鼓，重重砸在他的耳膜上。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桌角那張皺巴巴的紙片。
彩票。
一張他一個星期前路過彩票站，用口袋裏最後幾個鋼鏰，抱着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隨機打出來的彩票。
買完之後，他隨手就塞進了口袋，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掏煙，恐怕它早就被當成廢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而現在，這張被他遺忘的彩票，正散發着風水寶鑑視野裏，代表“財運”與“喜慶”的紅光。
雖然微弱，但無比真實。
陸小佳伸出手，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他想去拿那張彩票，但又不敢。
他怕這是一個幻覺。
他怕自己一碰，那抹唯一的希望就會像泡沫一樣破碎。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
胸口的起伏，帶動了全身的肌肉。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終於，他的指尖，觸碰到了那張冰涼的紙片。
紅光沒有消失。
陸小佳的心，猛地一鬆，隨即又被巨大的狂喜攥緊。
他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一件絕世珍寶，將彩票捏了起來。
他將它緩緩展開，撫平上面的褶皺。
那抹紅光，就縈繞在彩票的號碼之上，雖然被他身上濃鬱的黑氣壓制得明滅不定，但依舊頑強的存在着。
“財氣……是真的財氣……”
陸小佳的聲音幹澀，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他掏出那個屏幕裂成蜘蛛網的破舊手機，開始搜索這一期的開獎號碼。
手機的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五，屏幕一閃一閃，隨時都可能關機。
網絡信號，也在這棟鋼筋水泥的鴿子籠裏若有若無。
網頁的加載條，慢得像是凝固了。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一種煎熬。
終於，開獎頁面跳了出來。
一排鮮紅的數字，像烙鐵一樣，燙進了他的眼睛。
陸小佳低下頭，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開始對比。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
第一個號碼，07。
對上了。
第二個號碼，12。
對上了。
第三個號碼，19。
也對上了。
陸小佳感覺自己的血液，開始朝着頭頂瘋狂的涌去。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像是要炸開。
他繼續往下看。
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全中！
還剩最後一個後區號碼。
他死死的盯着彩票上的最後一個數字“08”，然後緩緩的，將目光移向手機屏幕。
在開獎號碼的最後，那個藍色的數字，赫然也是——08！
一等獎。
他中了一等獎。
陸小佳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他就像一尊石雕，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緩緩的，眨了眨眼睛。
然後，又眨了眨。
他低頭看看彩票，又抬頭看看手機。
來來回回，反復確認了不下十遍。
是真的。
不是夢。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噴發，從他的心底轟然爆發，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啊……”
他張開嘴，想放聲大笑，想把這一個月來所有的屈辱、不甘和絕望，都一次性的吼出來。
但他剛發出一個音節，就猛地用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能喊。
隔牆有耳。
這棟樓的隔音效果，差得就像紙糊的一樣。
他要是敢在這裏喊出來，不出十分鍾，整個城中村都會知道他陸小佳中了大獎。
他拼命的壓抑着。
身體因爲過度激動而劇烈的顫抖，臉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表情看起來又像哭又像笑，無比的怪異。
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眶裏涌了出來。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鹹澀的淚水，混着手背上傷口的血腥味，在他嘴裏蔓延開來。
一等獎。
稅後，整整一千萬。
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曾經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天文數字。
而現在，它就握在他的手裏。
房租，工作，屈辱，白眼……
所有的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他甚至可以，讓趙坤付出代價！
激動的情緒，足足持續了十幾分鍾，才緩緩平復下來。
陸小佳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把彩票小心翼翼的折好，放進自己最貼身的口袋裏，然後用手死死的按住。
現在，這張薄薄的紙片，就是他的命。
明天一早，不，天一亮，他就去彩票中心兌獎。
只要錢一到手，他就立馬離開這個鬼地方。
一個念頭，突然從他腦海中閃過。
不對。
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陸小佳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自己。
在他的風水寶鑑視野裏，自己身上那股濃鬱到化不開的黑氣，並沒有因爲這張彩票的出現，而有絲毫的減少。
反而，那股代表“財運”的紅光，正在被他自身的黴氣不斷的侵蝕，變得越來越暗淡。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腦海中傳承的知識告訴他，氣運，是守恒的。
一個人的氣運總量，在一定時間內是相對固定的。
他現在是“黴運罩頂”的格局，幾乎沒有任何吉氣。
這張彩票所帶來的巨大財運，就像是在一桶黑色的染料裏，滴進了一滴紅色的顏料。
結果，只會被瞬間同化，消失無蹤。
換句話說。
如果他頂着這一身能把人克死八次的黴氣去兌獎。
那麼，極有可能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意外。
也許是彩票在路上被偷了。
也許是去兌獎的路上出了車禍。
甚至可能，錢剛到手，人就沒了。
這種事情，在風水學上，叫做“身弱不載財”。
就像一個三歲小孩，抱着一塊金磚招搖過市，結果可想而知。
陸小佳的後背，瞬間驚出了一層冷汗。
他剛剛被狂喜沖昏了頭腦，差點就忘了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怎麼辦？
難道就眼睜睜看着這千萬大獎從手裏溜走？
他絕不甘心。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
陸小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的運轉，搜索着腦海中那些龐大的風水知識。
他現在的狀況，是無法逆轉的。
想要徹底扭轉氣運，需要長時間的調理，甚至是大規模的改換風水格局。
遠水，救不了近火。
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讓他“暫時”擺脫黴運影響的方法。
一個能讓他平安的，走到彩票中心，領到獎金的方法。
趨吉，避凶。
對了，趨吉避凶！
風水寶鑑的核心能力，就是尋找並利用“吉氣”。
他現在自身沒有吉氣，那能不能，借一點外來的吉氣？
或者說，人爲的，創造一個暫時的“吉氣”環境？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了他腦中的迷霧。
擺風水陣！
用這個房間，布一個最簡單的“聚氣陣”，將外界遊離的吉氣引導過來，暫時沖淡自己身上的黴氣，形成一個短暫的氣運窗口。
這個想法一出現，就再也遏制不住。
陸小佳立刻站起身，目光如電，開始審視這個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
在風水寶鑑的視野裏，這個房間的格局，簡直爛到了極點。
門窗直對，是“穿堂煞”，主財來財去，無法聚氣。
床頭靠窗，是“空懸煞”，主心神不寧，小人作祟。
房間陰暗潮溼，終年不見陽光，更是滋生“陰晦之氣”的絕佳溫床。
他之前住在這裏，運勢簡直是坐着滑梯往下跌。
但現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他要做的，不是徹底改造這裏的風水，那不現實。
他要做的，是在這個腐爛的蘋果上，切下一小塊還能吃的部分。
他首先要找到這個房間的“財位”。
風水學上，每個空間都有其固定的財位。
對於這種開門在側的房間，入門斜對角，就是“明財位”。
陸小佳走到房間的東北角，那裏堆着一堆雜物和垃圾。
他二話不說，立刻動手，將所有的東西全部清理幹淨。
接着，他又找到了房間的“生氣”方位。
生氣位，主生機與活力，是催動氣運流轉的關鍵。
他將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用盡全身力氣，挪到了生氣位上。
最後，是布陣的關鍵。
一個最簡單的聚氣陣，需要以“水”爲引。
水，在風水中，主財。
他找出一個還算幹淨的玻璃杯，接了半杯清水，鄭重其事的放在了剛剛清理出來的財位上。
做完這一切，陸小佳的額頭已經滿是汗水。
他退後幾步，再次開啓風水寶鑑的視野。
只見，隨着床和水杯位置的改變，房間內那股原本死氣沉沉的氣流，開始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流動。
一絲絲淡青色的“生氣”，從床的位置升起。
一絲絲淡藍色的“水氣”，從財位的水杯中散發。
兩股氣流在房間中央交匯，然後緩緩的，朝着門口的方向流去，將原本直來直去的“穿堂煞”，變成了一個緩慢的循環。
有效果！
陸小佳心中一喜。
但這還不夠。
這只是改變了氣的流向，想要“聚”到吉氣，還需要一個核心。
一個能夠吸引並放大吉氣的“陣眼”。
用什麼做陣眼？
他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
等等。
陸小佳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緩緩的攤開自己的手掌。
風水寶鑑雖然已經融入他的身體，但他的血，因爲與寶鑑的融合，已經不再是普通的血。
每一滴血，都蘊含着一絲最本源的，來自寶鑑的純淨之氣。
這，不就是最好的陣眼嗎？
他不再猶豫，掏出那張承載着他全部希望的彩票。
他咬破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殷紅的血珠，輕輕的，點在了彩票的中央。
血珠落在紙上，並沒有散開，而是凝聚成一個圓點，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陸小佳將彩票平放在桌子中央，也就是整個聚氣陣的核心位置。
然後，他盤腿坐在床上，閉上眼睛，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以自身爲引，將那絲寶鑑之氣，緩緩的注入到整個風水陣之中。
嗡！
房間內的氣流，陡然加速。
那杯清水，無風自動，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桌上的彩票，更是紅光大盛。
在陸小佳的視野裏，一絲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吉氣，正從窗戶的縫隙，門縫，牆壁的裂縫中，被強行吸引過來，匯入到房間的循環之中。
這些吉氣，在經過水杯和床鋪的催化後，最終全部涌向了桌上的彩票。
彩票上那團代表財運的紅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凝實，明亮。
而陸小佳身上那股濃鬱的黑氣，則在這股循環的沖刷下，開始出現了一絲絲鬆動，顏色也變淡了少許。
成了！
陸小佳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精光一閃。
他知道，這個簡陋的聚氣陣，最多只能維持幾個小時。
但他已經爲自己，爭取到了一個寶貴的時間窗口。
他看了一眼手機，凌晨四點。
天，快亮了。
他站起身，將那張紅光縈繞的彩票，珍而重之的放回貼身的口袋。
他走到那面破舊的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還是那張憔悴的臉，但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那裏，燃燒着希望的火焰。
也燃燒着，復仇的火焰。
“趙坤……”
他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等着我。”
說完，他拉開門，毫不猶豫的，走進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
新的征程，就此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