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猛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這份毫無保留的信任,沉甸甸地壓在凌薇心頭,也化作了一股暖流,稍稍驅散了身體的寒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失敗,不僅僅爲了自己,也爲了這份在絕境中遇到的、質樸的善意。
“取雪。”凌薇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要最上層,幹淨的雪。用幹淨的陶盆裝回來。”
這是最簡單,也是目前最可行的獲取相對純淨水源的方法。雪在降落過程中雖然也會沾染微塵,但遠比直接從河冰窟窿裏取出的、可能混有泥土和微生物的河水要幹淨得多。而且,雪就在眼前,無需冒險去村外河邊。
石猛雖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但動作毫不遲疑。他立刻找來家裏最好、裂縫最少的一個大陶盆,用雪反復擦洗了幾遍,然後沖到屋外,小心翼翼地刮取表層蓬鬆潔淨的積雪,裝了滿滿一盆端回來。
凌薇示意他將陶盆放在炕洞旁,借助那微弱的餘溫讓雪慢慢融化。
“以後,盡量讓村裏的人,尤其是孩子,喝這種雪融化後的水。如果條件允許,最好……燒開再喝。”她補充道。煮沸消毒是最徹底的,但在柴火珍貴的當下,她知道這很難推行,只能作爲一個遠景目標。
石猛看着盆中漸漸融化的雪水,那水看起來確實比河冰水清澈不少。他似懂非懂,但牢牢記住了一點:喝雪水,對孩子好。
“我這就去告訴有娃的人家!”石猛是個急性子,轉身就要走。
“等等。”凌薇叫住他,“不要說是我說的。就說是你……是你自己發現,雪水比河水幹淨,試着給孩子喝了,覺得不錯。”
石猛一愣,隨即明白了凌薇的用意。烏桑祭司“災星”的指控言猶在耳,此刻若宣揚是她的方法,必然會引來更大的抵觸。由他這個本村獵人出面,阻力會小很多。
他深深地看了凌薇一眼,這個女子,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竟還能如此細致地爲他、爲事情的推行考慮。他心中觸動,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曉得輕重。”
石猛抱着那盆雪水離開了。他首先去了林嫂家。林嫂正爲狗蛋沒什麼精神發愁,聽了石猛的話,看着那盆清澈的雪水,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舀了半碗,慢慢喂給狗蛋喝。狗蛋咂咂嘴,並沒有抗拒。
接着,石猛又去了另外幾家有孩子的人家。有人將信將疑,看在石猛平日裏憨厚可靠的份上,答應試試。也有人直接拒絕,語氣生硬:“石猛,你可別被迷昏了頭!誰知道那女人讓弄來的東西幹不幹淨?烏桑祭司說了,要離她遠遠的!”
石猛沒有強求,只是默默離開。
消息像風一樣,再次吹遍了小小的石坎村。
烏桑祭司很快就聽說了。他對此嗤之以鼻,甚至帶着一絲冷笑。“飲雪水?呵呵,雪乃至寒之物,直接飲用,寒毒入體,死得更快!這妖女,果然開始下手了!”他並沒有公開阻止,反而存了一絲看好戲的心態,等着看那些喝了雪水的人倒黴,屆時,他的權威將無人能撼動。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
最先嚐試的林嫂家狗蛋,原本懨懨的精神竟然好了些,腹瀉的次數也明顯減少了。另外幾戶聽了石猛勸告的人家,孩子的情況也有不同程度的改善。雖然不可能立竿見影地治愈所有病症,但這種積極的變化,在日日被疾病和寒冷折磨的村落裏,顯得格外醒目。
反觀那些堅持飲用河冰水的人家,孩子依舊時不時上吐下瀉,小臉蠟黃。
事實,勝於一切雄辯。
無聲無息間,村口刮取表層積雪的人,慢慢多了起來。雖然他們依舊對村尾的石屋敬而遠之,雖然他們看到石猛時眼神依舊復雜,但一種微妙的變化已經發生。
當凌薇透過窗戶,看到遠處有婦人小心翼翼地用陶罐收集積雪時,她知道,自己播下的第二顆種子,也開始悄然發芽。
然而,她並未感到輕鬆。身體的修復進入了瓶頸,星核的能量似乎徹底陷入了沉寂,無論她如何嚐試引導,都如同石沉大海。虛弱感依舊牢牢地攫住了她,每一次清醒,都需要耗費巨大的意志力。
更讓她憂心的是,石猛帶回的消息。村裏的存糧快見底了,狩獵隊幾次外出,都因爲雪太深、動物蹤跡難尋而收獲寥寥。飢餓的陰影,比寒冷更加猙獰,正緩緩向這個掙扎求生的村落逼近。
雪屋和淨水,解決了部分保溫和飲水衛生問題,但無法填飽肚子。
這一夜,凌薇躺在土炕上,聽着窗外似乎永無止息的風雪聲,久久無法入睡。飢餓的威脅,讓她不得不將目光投向那片被厚厚冰雪覆蓋的、死寂的大地。
她需要找到食物。不是靠狩獵那種不確定的方式,而是更穩定、更可持續的來源。
她的記憶深處,某些關於耐寒、高產的塊莖類植物的知識碎片,開始慢慢浮現。但如何找到它們?如何讓村民相信那些埋在厚厚積雪下的、其貌不揚的根莖能夠食用?
這比建造雪屋和推廣雪水,要困難得多。
她緩緩坐起身,借着炕洞裏最後一點微光,看向窗外那被冰雪統治的、白茫茫的世界。
下一個挑戰,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