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看守所,重刑監區,七號監室。
這裏在江海市的地下世界裏有個別名,叫“趙氏會所”。
與普通監室那種逼仄、陰暗、五十瓦燈泡常亮、充滿汗臭和腳臭味的環境不同,七號監室是整個看守所的“盲區”。這裏的監控攝像頭常年處於“檢修”狀態,地上甚至鋪着簡易的泡沫地墊。
“咣當!”
沉重的鐵門被獄警從外面打開,隨後一道瘦削的身影被粗暴地推了進來。
“老實點!新來的,懂點規矩,別惹事!”
獄警冷着臉呵斥了一句,然後看都沒看監室裏面那些違規的煙頭和零食包裝袋,直接重重地關上了鐵門。
隨着鐵門合上的回音落下,監室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此時正值傍晚,別的監室都在正襟危坐背監規,而這裏卻煙霧繚繞。
最裏面的通鋪上,盤腿坐着一個光頭壯漢,滿臉橫肉,脖子上戴着一串被盤得油光發亮的佛珠。他手裏正拿着一只燒雞在啃,面前還擺着兩罐不僅沒收,甚至還是冰鎮過的可樂。
趙彪,綽號阿彪。
趙家保安隊的副隊長,也是一個月前那個雨夜,親手把蘇芸母女的“屍體”當做垃圾扔上焚化車的人。
因爲“醫生”的殺人預告,他作爲名單上的核心人物,被趙家安排進了這裏“避難”。對於他來說,這不僅是避難,更像是帶薪休假。
“喲,這就是那個在大橋上鬧着要自焚的瘋子?”
阿彪吐出一塊雞骨頭,用油乎乎的手擦了擦嘴,斜着眼睛打量着站在門口的張偉。
在阿彪周圍,還圍坐着四五個同樣也是趙家的一線打手。他們看着張偉,眼神裏充滿了戲謔,就像一群吃飽了的狼在看一只誤入狼群的病羊。
張偉沒有說話。
他身上的藍色工裝還殘留着汽油味和下水道的腥味。他低着頭,劉海遮住了眼睛,肩膀微微塌陷,整個人散發着一種陰沉沉的死氣。
“啞巴了?”
阿彪旁邊一個染着黃毛的小弟站了起來,那是趙家專門負責收高利貸的馬仔,“彪哥問你話呢!你是來這兒旅遊的?”
張偉緩緩抬起頭。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並沒有看向叫囂的黃毛,而是越過衆人,死死地釘在了阿彪的臉上。
那種眼神很奇怪。
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讓人看了渾身不舒服的……貪婪。
就像是一個快要餓死的人,終於看到了一塊肥肉。
“趙……彪……”
張偉的喉嚨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喉管裏卡着一口老痰,“原來你躲在這裏啊……真是……讓我好找。”
阿彪愣了一下,隨即皺起眉頭。
他覺得這個眼神讓他很不爽,這不該是一個新來的“肉票”該有的眼神。而且,這張臉……似乎有點眼熟。
“我們認識?”阿彪眯起眼睛。
“呵呵……”
張偉咧開嘴,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趙隊長貴人多忘事。半年前,爲了讓我籤那個所謂的‘和解書’,我不肯籤,是你……親自把我的頭按在化糞池裏,逼我喝尿,最後踩斷了我三根肋骨。”
阿彪想起來了。
“哦——是你啊!”
阿彪恍然大悟,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造紙廠的死廢物啊!叫什麼來着?張偉?還是張大傻?”
“怎麼?你那個打假疫苗打成植物人的倒黴兒子死了?想不開要去炸橋?”
阿彪把啃了一半的燒雞骨頭隨手扔到張偉腳邊,像是喂狗一樣:
“你也算是有本事,居然真的混進來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進來了……你能把老子怎麼樣?”
“在外面,老子是趙家的人。在這兒……”
阿彪站起身,那一身腱子肉在昏暗的燈光下極具壓迫感,他指了指這間如同獨立王國的監室,“老子就是皇帝!這兒連個攝像頭都沒有,我就算把你拆了沖進下水道,都沒人知道你少了個零件!”
這是事實。
在這個絕對封閉、等級森嚴的暴力環境裏,規則是由最強壯的拳頭制定的。
其他的打手也跟着笑了起來,黃毛更是從床底下抽出一根早已藏好的磨尖了的牙刷柄,在手裏比劃着。
但張偉沒有後退半步。
他看着囂張的阿彪,看着這些手裏沾滿鮮血的人渣,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大,甚至有些詭異地抽搐。
“皇帝?”
張偉喃喃自語,“醫生說了,就算是皇帝,得了瘟疫,爛起來也是臭的。”
“什麼醫生?什麼瘟疫?”阿彪眉頭一皺,“你他媽是不是腦子壞了?在這裝神弄鬼!”
“我看他是皮癢了!”
黃毛爲了在阿彪面前表現,拎着那個磨尖的牙刷柄就沖了上去,抬腳踹向張偉的小腹,“給老子跪下說話!”
“砰!”
一聲悶響。
張偉被踹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水泥牆上。他畢竟只是個被生活掏空了身體的中年工人,論打架,根本不是這幫職業打手的對手。
“咳咳……”
張偉滑落在地,劇烈地咳嗽着。
“操!還挺能裝!”
阿彪見狀,心中最後一點因爲那個眼神而產生的警惕也消散了。這就是個來送死的廢物。
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揪住張偉那滿是油污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按在牆上。
“張偉,天堂有路你不走。既然你這麼想你兒子,今晚我就送你下去團聚。順便告訴你,你兒子那個火化證,就是我找人僞造籤字辦的,骨灰也是我隨便找了條流浪狗的骨灰給你裝盒子的,怎麼樣?驚不驚喜?”
阿彪湊近張偉的臉,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寫滿了殘忍的惡意,口中噴出難聞的煙酒氣。
這句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也點燃了那個已經注滿火藥的引信。
張偉停止了咳嗽。
他抬起頭,兩人臉對着臉,距離不過十厘米。
“你……你聞到了嗎?”張偉突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聞到什麼?你身上的臭味?”阿彪皺眉。
“不。”
張偉的嘴巴慢慢張開。
在他的口腔裏,原本發黃的牙齒此刻竟然全部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毛茸茸的墨綠色。牙齦已經完全腐爛,變成了黑色的絮狀物,無數極其細微的、如同孢子一樣的綠色粉塵,隨着他的呼吸,正在空氣中緩緩彌漫。
那不是煙味,也不是臭味。
那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像是雨後腐爛樹葉發酵出來的、帶有劇毒的甜腥味。
“是腐爛的味道啊。”
“也是……你那個野狗兒子來索命的味道。”
“噗——!!”
還沒等阿彪反應過來,張偉猛地張大嘴巴,就像一條眼鏡蛇噴射毒液一樣,一口濃稠得如同瀝青般的墨綠色濃痰,狠狠地噴在了阿彪那雙不可一世的眼睛裏!
“啊啊啊——!!!”
上一秒還是“土皇帝”的阿彪,瞬間發出了一聲不像人類的慘叫。
他猛地鬆開張偉,雙手捂住眼睛,痛苦地跪在地上瘋狂打滾。
“我的眼睛!!火!有火在燒!!啊啊啊!!!”
其他的打手都被這一幕嚇傻了。
而從牆上滑落的張偉,雖然摔得不輕,但他卻靠着牆角,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伸出舌頭——那條舌頭已經爛了一半,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痛。他舔了舔嘴角的綠色殘留物,然後咧開嘴,露出那一排如同綠色鋸齒般的恐怖毒牙,對着剩下的人露出了一個森然的微笑:
“怎麼?不想嚐嚐嗎?”
“這可是……沈醫生特意爲你們調配的,全家桶。”
“今天誰也別想出去。”
“歡迎來到……停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