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蘇昭昭盡量低調，除了去公社上學，就是在家幫忙幹活。
黑市的那場驚魂，像一根刺扎在她心裏。那個陌生男人，還有他那雙深不見底、看人時帶着審視和壓迫感的眼睛，總在不經意間闖入她的腦海。她反復回想那天的細節，巷子裏他強有力的手臂，捂着她嘴時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兩人緊貼時那令人心悸的接觸……每一個畫面都讓她耳根發燙，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她打定主意，短期內絕不再踏足黑市半步。眼下最重要的，是低調行事，護好自己和家人。
但生活總要繼續。蘇家的飯桌上，永遠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和拉嗓子的窩窩頭。奶奶把持着廚房，好東西都緊着大伯一家和她的小兒子。
蘇昭昭看着父親和哥哥每天幹着沉重的農活，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心裏又酸又澀。直接拿米面油鹽出來不行，只會便宜了那些欺負他們的人。
好在，她還有空間。不能明着來，那就暗地裏給自家人開小灶。
這天下午，公社中學難得放了半天假。蘇昭昭跟母親李彩鳳說了一聲，便背上那個半舊的竹筐，拿着小鋤頭出了門。借口依舊是去挖野菜，這幾乎是村裏半大孩子和婦女們的日常。
山裏的靜謐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她找到一處熟悉的無人的小山坡。留意四周，確定安全後，她心念一動，幾個雜糧饅頭和四個煮熟的雞蛋便出現在竹筐底部。
這是她準備帶回去，晚上找個機會偷偷塞給爸媽和哥哥的。雖然不能頓頓吃飽，但偶爾補充點也是好的。
又忍不住拿了個紅彤彤的蘋果出來，在身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大口，久違的清甜汁水讓她滿足地眯起了眼。
穿越一年，只有在這種獨自一人的時刻，享受着空間帶來的小小“福利”，她才能依稀找回一點現代生活的感覺，暫時忘卻蘇家的糟心事和那個巷子裏帶來的心悸。
一個蘋果下肚，解了饞，也補充了體力。她站起身，準備開始幹活。
畢竟出來了，總得有點野菜打掩護。
她拿起小鋤頭，彎下腰，專注地挖着鮮嫩的薺菜。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啊！”蘇昭昭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眼看就要滾下陡坡。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硬生生將她拽了回來。
慣性讓她撞進來人的懷裏，一股熟悉的、帶着皂角清冽氣息的味道鑽入鼻腔。
蘇昭昭驚魂未定地抬頭，瞬間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竟然是他！那個在黑市巷子裏遇到的男人！
他今天沒穿那天的深色衣服，只穿了件半舊的白色背心，外罩一件敞開的深藍色外套，露出古銅色結實的臂膀肌肉。
怎麼會這麼巧？在這裏也能遇到他？
“謝……謝謝……謝謝你，同志。”她慌忙站直身體，試圖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拉開距離。
因爲驚嚇和尷尬，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她完全沒意識到，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她依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順勢鬆開了手，目光卻像是有實質般，先掃過她沾滿了泥土和草屑的褲腳，又掠過放在不遠處地上的竹筐。
“一個人上山，小心點。”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但那雙眼睛卻仿佛能洞穿一切僞裝。
蘇昭昭的心猛地一緊，“嗯，我知道，我……我就是沒注意腳下。同志，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難道他看到了自己憑空變出蘋果？
“路過。看看前幾天布的陷阱有沒有收獲。”男人的回答簡短得近乎敷衍，視線卻依舊停留在她臉上，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讓她無所遁形。
蘇昭昭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那是種被完全看透、秘密無所遁形的感覺。她甚至荒謬地覺得，他可能連她筐底下藏着的東西都一清二楚。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種無聲的壓力逼得想要轉身逃跑時，男人卻有了新的動作。
他那只剛才救了她、骨節分明的大手，伸進了外套口袋，然後掏出了兩顆用彩色玻璃紙包裹着的水果糖，遞到她面前。
“壓壓驚。”
蘇昭昭看着那兩顆在陽光下折射出誘人光澤的水果糖，徹底愣住了。
這男人的行爲模式實在太跳躍，太難以捉摸了。他到底想幹什麼？
“不用了，同志，真的不用，我沒事了。”她連忙擺手拒絕，只想盡快結束這令人不安的接觸，離這個危險的男人越遠越好。
男人沒說話，也沒有收回手，就那麼平靜地看着她。一種無形的壓力卻彌漫開來，比言語的逼迫更讓人難以抗拒。
山風吹過，帶着草木的清香，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這詭異的僵持。
她深吸一口氣，飛快地從他掌心掠過了那兩顆糖，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略帶薄繭的皮膚，帶來一絲微妙的觸感。“……謝謝。”
她低聲道，只想快點結束。
男人看着她收下糖，動了一下眉峰，卻沒再說什麼。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轉身密林走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直到確認他真的走了，蘇昭昭才舒了一口氣。她攤開手心，看着那兩顆靜靜躺着的、包裝精美的水果糖，心裏亂得像一團麻。
這個男人，他絕對不簡單。他好像……在盯着她？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她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丫頭，有什麼值得他這樣的人關注的？難道……是因爲黑市？他懷疑她什麼了？
而此刻，已經走到密林深處的陸昀川，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指尖似乎還殘留着剛才抓住她胳膊時，那纖細柔軟的觸感，以及她驚慌失措時，那雙小鹿般溼潤清澈的眼睛裏流露出的脆弱和……驚嚇。
小鹿受驚的樣子，比他預想的還要讓人……心動。
這次是糖。
下一次，該用什麼理由，才能靠近她，讓她記住他？
他不着急。狩獵，尤其是狩獵一只警覺又聰明的小鹿，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