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那點稀薄的月光,根本照不透阿菜心裏的層層迷霧。
“不該發現的人?”他嗓子眼發幹,捏着半個糖饅頭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圓,試圖從那片黑黢黢的樹林裏看出朵花來。可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響,啥也沒有。
小刀師姐卻已經收回了目光,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隨口一提。她拍了拍手,撣掉並不存在的灰塵:“雞鳴第一聲,我要在這裏看到你。遲到一刻,”她頓了頓,視線輕飄飄地掃過阿菜手裏的饅頭,“明天的早飯,你就跟後山的泥巴一起吃吧。”
阿菜一個激靈,差點把饅頭噎在喉嚨裏。他拼命捶了捶胸口,才順過氣來,哭喪着臉:“師姐!雞鳴第一聲?那、那天都還沒亮透啊!而且……而且萬一有野獸呢?萬一我迷路了呢?萬一……”
“沒有萬一。”小刀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或者,你現在就想試試冷月刀的刀背,夠不夠硬?”
阿菜瞬間把所有的“萬一”都咽回了肚子裏,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準時!絕對準時!師姐放心!雞一叫我就蹦起來!絕對比打鳴的雞還精神!”
小刀似乎滿意了,不再多言,拎起靠在樹邊的刀,轉身便走,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見。
空地上頓時只剩下阿菜一個人,還有手裏那半個涼透了的糖饅頭。
四周安靜得可怕。剛才小刀在時還不覺得,現在她一走,那樹林子的黑影仿佛活了過來,張牙舞爪的。風吹過,帶起一陣涼意,阿菜縮了縮脖子,總覺得暗處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不該發現的人……”他嘀咕着,越想越毛骨悚然,“這破後山除了野兔子和我們這幾個倒黴蛋,還能有誰?總不會是掌門師尊半夜不睡覺跑來偷看吧?”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待下去,把手裏的饅頭三兩口塞進嘴裏,也顧不上品味那點殘存的甜味了,連滾帶爬地往弟子房跑。一路上總覺得背後有腳步聲,回頭看了好幾次,卻連個鬼影都沒有。
這一夜,阿菜睡得極其不踏實。夢裏全是小刀師姐提着冷月刀在後面追,而他自己拼命想翻過一堵怎麼也翻不過去的高牆,牆頭上還蹲着桃夭、白芷、紅綃三位師姐,笑嘻嘻地往下扔暗器、撒藥粉、潑酒壇子。
第二天,天還黑得像潑了墨,遠處第一聲雞鳴剛扯開嗓子,阿菜就跟被針扎了似的從床鋪上彈了起來,頂着一對碩大的黑眼圈,衣服都沒穿利索就跌跌撞撞沖出了門。
後山小路崎嶇,露水打溼了褲腳。他一路心驚膽戰,總覺得兩旁的草叢裏窸窸窣窣,時不時好像還有黑影一閃而過。
“是野貓!一定是野貓!”他給自己打氣,腳下步子更快了。
好不容易沖到昨晚那片空地,遠遠就看見一個黑色身影已經等在那裏了。阿菜心裏叫苦不迭,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氣喘籲籲:“師、師姐!我、我沒遲到吧?”
小刀轉過身,晨靄中她的臉色看不太清,但聲音依舊清冷:“勉強。”
阿菜剛鬆半口氣,就聽小刀又道:“熱身。繞這片空地跑二十圈。”
“二、二十圈?!”阿菜看着這差不多有練功場大的空地,眼前一黑。
“三十圈。”
“我跑!我跑!”阿菜再不敢廢話,哭喪着臉開始吭哧吭哧地跑圈。才跑了兩圈,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腿跟灌了鉛似的。
小刀抱臂站在中央,目光如刀,時不時冷颼颼地飄過來一句:“提氣!用腰腹發力!你是老太太遛彎嗎?”
阿菜欲哭無淚,只能拼命調整呼吸,感覺肺都要炸了。
跑到第十圈,他幾乎是在地上爬了。就在這時,旁邊樹林裏突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音!
阿菜一個激靈,猛地扭頭看去,只見樹影搖晃,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極快地縮到了樹後!
“誰?!”他嚇得尖叫一聲,腳下一軟,直接摔了個狗吃屎,啃了一嘴泥。
小刀的身影幾乎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就動了!如同一道黑色閃電,疾射向那片樹林!
阿菜趴在地上,只聽到林中傳來幾聲極快的衣袂破風聲和金鐵交擊的輕響!叮叮幾下,短促而激烈!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嚇得渾身僵硬,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眨眼功夫,聲響戛然而止。
小刀從樹林裏緩步走出,冷月刀已經歸鞘,神色平靜,仿佛只是進去散了散步。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她靴邊沾上了一點新鮮的泥漬。
她走到阿菜面前,低頭看着還趴在地上裝死的他,微微蹙眉:“起來。”
“師、師姐……”阿菜哆哆嗦嗦地抬起頭,臉上全是泥和草屑,“剛、剛才那是什麼?是不是……不該發現的人?”
小刀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今日就到這。”
“啊?”阿菜懵了。
“回去。”小刀的語氣不容反駁,“把嘴閉緊。剛才看到的,聽到的,忘掉。”
阿菜看着小刀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又偷偷瞄了一眼那片此刻寂靜無聲、卻仿佛潛藏着無盡危險的樹林,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腿肚子還在打顫,一個字都不敢多問,轉身就往回跑,速度比來時快了何止一倍!
小刀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個連滾帶爬、狼狽不堪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這才緩緩抬起右手。
她的指尖,拈着一小片被利刃削斷的、奇特的黑色布料。那質地,絕非派內弟子常用。
她目光投向方才交手的方向,眼神沉靜如寒潭,低不可聞地自語:
“跑得倒快……下次,可沒這麼容易走了。”
而另一邊,阿菜一路狂奔回弟子房,砰地一聲關上門,背靠着門板大口喘氣,心髒跳得快要爆炸。
剛才那是什麼?跟師姐交手的是誰?那聲金屬輕響絕對是兵刃碰撞!師姐贏了輸了?那片黑布料……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唯一的念頭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