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側身讓出的那點空隙,在阿菜眼裏簡直比通往極樂世界的大門還珍貴。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門縫裏擠了進去,動作快得差點帶倒門邊的衣架。
“砰!”
房門在他身後被小刀用刀鞘不輕不重地推上,發出一聲悶響,也隔絕了外面可能存在的所有視線。
阿菜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大口喘氣,心髒還在瘋狂蹦迪。他偷偷抬眼打量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椅,地面幹淨得能照出他此刻狼狽的影子,空氣裏彌漫着和小刀身上一樣的、淡淡的雪後青鬆般的冷香。
小刀就站在他面前,寢衣單薄,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身形。她沒點燈,只有微弱的月光從窗紙透進來,勾勒出她冷硬的側臉輪廓和手中那柄泛着幽光的冷月刀。
“說。”她吐出一個字,聲音壓得很低,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阿菜一個激靈,趕緊壓低聲音,手舞足蹈地比劃,語無倫次地把剛才的經歷倒了出來:窗紙上詭異的歪花邪火標記,後院聽到的壓低嗓音的對話,“上頭”、“盯緊”、“用刀的女娃”、“三日後”、“貨到”、“趁亂”、“務必得手”……他盡量復述每一個聽到的詞,生怕漏掉一點關鍵。
說到最後,他帶着哭腔,眼淚汪汪地看着小刀:“師姐!他們是不是沖你來的?還有我?我們是不是要死了?那‘貨’是什麼?他們要得什麼手啊?”
小刀聽完,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握着刀鞘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她走到窗邊,透過縫隙朝外靜靜看了片刻,側耳傾聽着外面的動靜。
屋子裏靜得可怕,阿菜能聽到自己心髒咚咚咚的聲音。
良久,小刀才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復雜得讓阿菜看不懂,有審視,有冷冽,還有一絲極淡的……嘲弄?
“噩夢?”她輕輕挑眉。
阿菜老臉一紅,訕訕地指了指自己溼漉漉的前襟:“呃……藝術加工,藝術加工……不這樣,我怕他們不信啊師姐!”他趕緊表功,“我演得逼真吧?聲情並茂!保證沒人懷疑!”
小刀沒理會他的貧嘴,走到桌邊,拿起火折子,點亮了油燈。
昏黃的光線鋪灑開來,驅散了一部分黑暗,也讓阿菜稍微安心了一點。至少師姐沒直接把他踹出去,還點了燈,這是……信了?
“今夜,”小刀開口,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你睡這裏。”
阿菜一愣,隨即受寵若驚,又有點不敢相信:“啊?真、真的?師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師姐疼我!我打地鋪!我保證不打呼嚕不磨牙不說夢話!”
小刀沒理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卷薄薄的鋪蓋,隨手扔在他腳邊。動作幹脆利落,像是在處理什麼垃圾。
“安靜。”她吹熄了油燈,屋內重新陷入昏暗。她自己則和衣躺到了床上,冷月刀就放在手邊觸手可及的位置。
阿菜抱着那卷硬得硌人的鋪蓋,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睡這兒?真睡這兒?和提刀師姐共處一室?
他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攤開鋪蓋,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生怕發出一點噪音惹惱了床上的煞神。地鋪就在門邊,離小刀的床不遠不近。
躺下去的時候,他感覺後背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偷偷摸出來一看——竟是一小片鋒利的鐵蒺藜!藏在鋪蓋卷裏的!
阿菜:“!!!”
他手一抖,差點把鐵蒺藜扔出去,心髒又是一陣狂跳。他偷偷瞄了一眼床上,小刀背對着他,似乎已經睡着了。
這地鋪……分明是擺在刀尖鐵刺上的啊!
他默默地把鐵蒺藜塞到鋪蓋最下面,心驚膽戰地躺平,眼睛瞪得老大,盯着天花板的陰影,一點睡意都沒有。
屋子裏太靜了,靜得他能聽到窗外極細微的風聲,還有……小刀師姐清淺平穩的呼吸聲。
她居然真的睡着了?在這種可能有敵人環伺的情況下?還是根本沒睡,只是在假寐?
阿菜腦子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是那詭異的標記,一會兒是那些危險的對話,一會兒又是身邊這位捉摸不定的師姐。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眼皮子開始打架的時候,床上忽然傳來極輕的聲音。
是小刀翻身坐起的聲音。
阿菜立刻屏住呼吸,假裝睡着,眼睛卻眯成一條縫偷偷觀察。
只見小刀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再次透過縫隙仔細觀察外面。她的側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警惕,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退回床邊,卻沒有立刻躺下,而是低頭,看着地上“熟睡”的阿菜。
阿菜嚇得趕緊緊閉雙眼,連呼吸都放得更輕了。
他感覺到小刀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傳來。
接着,一件還帶着體溫和冷香的外袍,輕輕地蓋在了他身上。
阿菜渾身一僵,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師姐……
他不敢動,連睫毛都不敢顫一下。
小刀替他掖了一下衣角,動作有些生硬,甚至可以說笨拙,然後迅速收回手,重新躺回床上,再無動靜。
阿菜裹着那件帶着小刀體溫和氣息的外袍,只覺得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點暖,又有點酸,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茫然。
這一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