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寧晚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四周。
雅間裏,除了她和謝景淵,只有一個垂手侍立的丫鬟。
謝景淵的貼身侍衛,那個叫墨一的,不見了。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將所有的恐懼和慌亂瞬間劈得煙消雲散。
她懂了。
這不是抄家。
這是一場戲。
一場由靖安王親自導演,演給全京城看的戲。
秦大人不是想借着林逾白那點破事往江家身上潑髒水嗎?好,謝景淵就順着他的意,讓官府“奉命”去查。
可這查,不是爲了定罪,而是爲了“證僞”。
有靖安王府的人盯着,那些官差敢動江家一針一線?敢羅織半點罪名?
只怕是把江家翻個底朝天,最後也只能得出一個“江家清白”的結論。
經此一役,官府親自下場“辟謠”,以後誰還敢拿這點事來攻擊江家?
釜底抽薪,一勞永逸。
好狠,好快的手段。
短短片刻,江寧晚的心境已是從地獄回到人間。她那顆狂跳不止的心髒,緩緩落回了胸腔。後背驚出的一層冷汗,此刻貼着衣衫,涼颼颼的。
她緩緩地,重新坐了回去,姿勢甚至比剛才還要端正幾分。
“慌什麼。”
她抬眸看向青竹,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鎮定,“天塌不下來。你先去外頭候着,別在這兒丟王府的臉。”
青竹愣住了。
她眼裏的自家小姐,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副快要碎掉的瓷器模樣,怎麼一轉眼,就變得像定海神針一樣穩當了?
但江寧晚的眼神太過沉靜,青月不敢多問,呐呐地應了聲“是”,躬身退了出去。
雅間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江寧晚抬手,拿起桌上的新手帕,一點一點,極其細致地擦拭着手背上被茶水燙紅的地方。她的動作很慢,仿佛在欣賞自己纖細的手指。
可她的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過對面的男人。
謝景淵始終維持着那個姿勢,端着茶盞,神情淡漠,仿佛剛才那場足以讓任何一個高門大戶嚇破膽的風波,不過是窗外飛過的一只蚊蠅。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可江寧晚知道,他在看。他在用一種審視的,帶着幾分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的所有反應。
從驚慌失措,到強作鎮定,再到此刻的洞悉一切。
她就像一只被置於琉璃罩中的蝶,每一次掙扎,每一次振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擦幹了手,江寧晚將手帕整齊疊好,放在一邊。然後,她端起自己那杯已經半涼的茶,對着謝景淵,遙遙一舉。
“王爺好手段。”
她語氣平靜,沒有半分感激涕零,反倒像是在評價一筆不錯的買賣,“這一出戲唱下來,我江家算是徹底摘幹淨了。寧晚在這裏,以茶代酒,謝過王爺。”
說完,她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謝景淵終於有了動作。
他放下了茶盞,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了兩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抬起眼,那雙深邃的眸子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帶着一絲玩味,鎖定了她。
“哦?”他尾音微微上揚,“你怎麼知道,這是本王的手筆?”
江寧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帶嘲諷的笑意:“除了王爺,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指使動秦大人的人,來演這麼一出‘賊喊捉賊’的戲碼?”
“再者說,”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王爺把我請到這兒,不就是怕我性子烈,在府裏跟官差起了沖突,壞了您的全盤計劃麼?”
將她這個最不穩定的因素控制在自己面前,家裏那頭,自然任由他的人施展。
謝景淵眼中的玩味更深了。
他原以爲,這只是一只稍有爪牙,卻依舊天真的貓兒。他需要花些時間,慢慢教會她京城裏的生存法則。
卻不想,她竟是一只野性難馴的小狐狸。
一點就透,甚至能舉一反三。
聰明,太聰明了。
一個足夠聰明的女人,是最好的合作夥伴,也是最危險的枕邊人。
“呵。”
他喉間溢出一聲低笑,那笑聲像是上好的古琴被輕輕撥動,悅耳,卻帶着涼意。
“既然你都明白了,”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籠罩過來,“那光用嘴說,可不夠。”
他墨色的瞳孔裏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聲音壓低了幾分,帶着一絲蠱惑般的沙啞。
“你想,怎麼謝我?”
江寧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個問題,比剛才“抄家”的消息更讓她緊張。
謝他?
拿什麼謝?
江家的萬貫家財?在他靖安王府面前,不過是錦上添花。
她這個人?她馬上就是他的王妃,整個人都是他的,這算哪門子謝禮?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
她必須拿出一個讓他無法拒絕,且能瞬間提升自己價值的籌碼。
她不能只做一個被他庇護的金絲雀,她要做能與他並肩而立的盟友。
她有什麼?
前世的記憶?那是她復仇的資本,卻不是能擺上台面的交易。
經商的頭腦?他未必看得上。
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前世聽到的一個傳聞。
一個關於靖安王謝景淵,最隱秘的傳聞。
說他常年纏綿病榻,並非因爲戰場的舊傷,而是因爲......一種難以啓齒的隱疾。
再聯想到他剛才只喝了一口茶就放下,以及他那異於常人的蒼白臉色,還有那始終籠罩在他周身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
江寧晚的心頭,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破土而出。
她猛地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這一刻,她眼中的怯懦和試探盡數褪去,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自信。
“王爺的謝禮,寧晚自然備下了。”
她朱唇輕啓,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盤。
“王爺救我江家滿門,是爲大恩。”
“寧晚不才,願以祖傳之術,報王爺此恩。”
她看着他那雙瞬間眯起的眼,一字一頓地,拋出了自己的底牌。
“——我治王爺的,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