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裏靜得可怕，只剩下蠟燭燃燒的噼啪聲。
江嶼那幾句話，像幾個大耳刮子，扇得江祖德和柳氏暈頭轉向。下人們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眼神卻偷偷往這邊瞟，心裏都在翻江倒海。這死了又活過來的大少爺，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比戲文裏的活閻王還嚇人！
江祖德胸口劇烈起伏，指着江嶼，手指頭都在抖：“你……你這個逆子！你是要氣死我，好早點繼承家業嗎？！”
江嶼懶得理他這套撒潑打滾，直接對旁邊兩個還在發愣的家丁說：“愣着幹什麼？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這靈堂看着晦氣，趕緊給我拆了！還有，去找個大夫來，沒看見你們少爺我快餓死了嗎？”
他那語氣理所當然，仿佛他才是這府裏唯一的主子。
兩個家丁面面相覷，偷偷瞅向江祖德。
江祖德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我看誰敢動！”
江嶼笑了，只是笑意沒達眼底：“爹，您是不是忘了？我剛從鬼門關爬回來，身子弱，受不得驚嚇。要是被這白慘慘的靈堂再嚇出個好歹，外面的人會不會說，是您和柳姨娘故意不想我好，存心要我的命？”
這話毒啊！直接把“不孝”的帽子反扣了回去，還暗指他們想二次謀殺。
江祖德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臉憋得通紅，卻硬是沒法反駁。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死過一回，嘴皮子利索得能殺人！
柳氏一看形勢不對，趕緊上前扶着江祖德，哭哭啼啼地打感情牌：“老爺，您消消氣！嶼兒他剛醒，腦子不清楚，說的都是胡話！咱們做長輩的，得多擔待啊……嶼兒，快給你爹認個錯，這事兒就過去了……”
“過去？”江嶼挑眉，看向柳氏，“柳姨娘，賬本還沒查呢，怎麼能過去？你放心，福伯辦事牢靠，一會兒就有結果了。要是賬目清清楚楚，我自然給你磕頭賠罪。要是……”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在柳氏瞬間煞白的臉上轉了一圈，“……要是有什麼不對，呵，那可就不好說了。”
就在這時，福伯帶着人回來了，手裏捧着厚厚幾本賬冊，臉色凝重。
“少爺，賬房已經封了。這是最近三年的總賬和一些關鍵分賬。”福伯把賬本遞過來，眼神裏帶着壓抑的激動和憤怒。他剛才粗略一翻，已經發現了不少問題。
江嶼沒接，他現在這身子，看字都費勁。他擺了擺手：“福伯，你簡單說說，這三年，鋪子裏的收益怎麼樣？公中的開銷，又怎麼樣？”
福伯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回少爺！老奴粗略看了幾眼。按賬上記，江南十二間鋪子，這三年來利潤連年下滑，去年更是勉強持平。可老奴記得清楚，小姐在世時，哪怕年景不好，每間鋪子每年的淨利也絕不低於這個數！”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個數字。
在場的不少老掌櫃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都是老人，對蘇家產業的盈利能力心知肚明。這差的也太多了！
“至於公中開銷，”福伯聲音更冷，“光是‘人情往來’和‘姨娘脂粉頭面’兩項，這三年的支出，就抵得上小姐在時五年的總和！還有，榮少爺去年在賭坊‘輸’掉的五千兩銀子，走的也是公賬！”
“你胡說！”江榮跳了起來，指着福伯罵道：“老東西，你敢污蔑我！”
柳氏也尖聲叫道：“福伯！你被貶去管庫房心生不滿，也不能信口雌黃！那些開銷都是必要的！老爺升遷打點、府裏應酬，哪一樣不要錢？”
江祖德臉色難看至極，他雖然不管具體賬目，但大概花銷還是知道的，確實比以前多了不少，但他一直以爲是物價上漲和場面需要。
江嶼聽着，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裏卻門兒清。他看向江祖德，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爹，您聽見了？鋪子賺的越來越少，家裏花的越來越多。這虧空的錢，是長了翅膀飛了，還是進了某些人的私庫？”
不用大聲斥責，就這麼輕飄飄一句，比什麼都狠。
江祖德不是傻子，到了這個地步，他要是再護着柳氏，那就是真昏了頭了！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柳氏：“柳氏！這到底怎麼回事？！”
柳氏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江祖德的腿：“老爺！冤枉啊！是……是鋪子裏的掌櫃們經營不善，對，是他們中飽私囊！還有福伯，他肯定做了假賬要害我！”
她這是要棄車保帥，把鍋甩給下面的人。
江嶼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他輕輕咳了兩聲，顯得越發虛弱，但說出來的話卻帶着刀鋒：“哦？掌櫃們中飽私囊？福伯做假賬？柳姨娘，你這推脫的倒是幹淨。也好……”
他目光掃過在場那些神色各異的掌櫃，“各位掌櫃都在。福伯，你現在就帶着幾位信得過的老賬房，當着大家的面，把這賬本一筆一筆，給我對清楚了！特別是柳姨娘說的那幾項大額開銷，銀子給了誰，經手人是誰，票據何在，一樣一樣核！”
他頓了頓，看向那些掌櫃，語氣緩和了些，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諸位叔伯都是跟我娘多年的老人，是江家的功臣。我江嶼今天把話放在這兒，只要你們手腳幹淨，盡心做事，以前的事兒，我可以不計較。以後，虧待不了你們。但要是有人跟外人勾結，挖我江家的牆角……”
他沒說完，但眼裏的冷光讓所有人心頭一凜。
這一手高明啊！既給了這些可能被柳氏拉攏或脅迫的掌櫃一個台階下，劃清了界限，又把查賬的事情擺到了明面上，堵死了柳氏胡攪蠻纏的後路。
“是！少爺！”福伯精神大振，立刻招呼幾個老賬房，當場就搬來桌子，開始噼裏啪啦地算盤對賬。
算盤聲清脆急促，像敲在柳氏和江榮的心尖上。柳氏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冷汗直流。江榮更是面無人色，那五千兩賭債，可是實打實的！
江祖德看着這陣勢，再看看柳氏那副心虛的樣子，心裏已經信了七八分。他氣得渾身發抖，感覺自己像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
他指着柳氏，咬牙切齒：“你……你這個蠢婦！看看你幹的好事！”
江嶼沒興趣看他們狗咬狗。他感覺一陣頭暈，身體晃了晃。
福伯眼尖，趕緊上前扶住他：“少爺，您臉色不好，先回去歇着吧？這裏老奴盯着！”
江嶼點點頭，他確實快到極限了。他借着福伯的攙扶，轉身往外走，經過面如死灰的柳氏和江榮身邊時，腳步停都沒停。
走到靈堂門口，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還在發怒的江祖德說：“爹，我累了，先回我娘的舊院子休息。至於柳姨娘和江榮……在賬目沒查清之前，爲了避嫌，就別讓他們到處走動了，暫時待在各自屋裏吧。您看呢？”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江祖德看着兒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他張了張嘴，最終頹然地揮了揮手：“……就按你說的辦。”
江嶼這才扯出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在福伯的攙扶下，慢慢走出了這片烏煙瘴氣的靈堂。
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些刺眼。
他知道，這把火，才剛點着。接下來，該清理門戶了。
而此刻，被幾個家丁“請”回房間的柳氏，癱坐在地上，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怨毒。她知道，好日子到頭了。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江嶼，絕不會放過她。
她得想辦法，必須想辦法！
江嶼躺在床上，喝着丫鬟送來的參湯，心裏盤算着下一步。收拾柳氏母子容易，但要想徹底站穩腳跟，把母親的家業奪回來並壯大，還得靠真本事。
“福伯，”他輕聲吩咐，“這兩天，你把所有鋪子這三年真實的經營狀況，還有那些掌櫃的底細，都摸清楚，報給我。”
“是，少爺！”福伯看着眼前這個脫胎換骨的小主人，心裏充滿了希望。
江嶼閉上眼。屬於他江嶼的時代，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