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染紅了半邊天。
土路上,兩個人,三步遠,對峙着。
一個揣着兩百五的巨款和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一個兜裏只剩空氣,手心卻死死攥着一盒友誼牌雪花膏。
風吹過,卷起一陣塵土。
氣氛,有點微妙。
謝悍看着蘇軟軟那雙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心裏直打鼓。
那股子雪花膏的甜香味,太沖了。
像是在他身上掛了個牌子,寫着“我亂花錢了”。
蘇軟軟看着謝悍那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心裏的小算盤撥得噼裏啪啦響。
這傻子,肯定去幹什麼傻事了。
“老公。”
她先開了口,聲音軟糯,帶着點小勾子。
“你……你修豬圈怎麼修出了一身香風?”
謝悍渾身一僵。
完了,被發現了。
他一個殺豬宰狼都不眨眼的漢子,此刻臉紅得像猴屁股。
“沒……沒什麼。”
他把手往身後藏,眼神飄忽。
“豬圈味兒大,大隊長給……給了瓶花露水。”
這謊撒得,他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蘇軟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不拆穿,反而晃了晃藏在身後的竹籃子。
“那你猜猜,我今天遇着什麼好事了?”
謝悍的視線瞬間被吸引過去。
他聞到了。
一股久違的,讓他渾身細胞都叫囂起來的——肉香!
蘇軟-軟把籃子舉到他面前。
那塊漂亮的五花肉,肥肉晶瑩,瘦肉鮮紅,在夕陽下泛着金色的油光。
謝悍的瞳孔,猛地一縮。
喉結上下滾動,半天沒說出話來。
肉?
在這個家家戶戶都只能聞着肉味下飯的年頭,這麼大一塊五花肉?!
“你……”
他聲音都啞了,“哪來的?”
蘇軟軟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片剪影,看起來有點脆弱,又有點委屈。
“反正……是正道來的。”
她從另一個兜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大團結。
嶄新的,還帶着油墨香。
厚厚的一沓,少說也有兩百塊!
譁啦。
錢和肉,帶來的視覺沖擊,比剛才那兩頭野豬崽子還大。
謝悍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蘇軟軟!”
他猛地拔高了聲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氣大得嚇人。
“你幹什麼去了?!”
他怕了。
他怕她年紀小不懂事,被黑市那些人騙了,幹了什麼不該幹的事。
蘇軟軟手腕吃痛,眼圈瞬間就紅了。
但她沒哭,只是倔強地抬起頭,迎上他滿是血絲的眼睛。
“我把嫁妝賣了。”
她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謝悍心上。
“我娘留給我一塊手表,梅花牌的。”
“我想着,反正我也用不上,擱着也是擱着,不如換點錢和肉,把日子過好點。”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一個人去給人修豬圈,拿命換錢啊……”
嫁妝。
手表。
這個家是兩個人的。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插進謝悍的心窩子。
插得又深又狠。
他鬆開手,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紅痕,眼神裏的暴戾和凶狠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只剩下無邊的懊悔和心疼。
他一個大男人。
頂天立地的漢子。
居然要靠自己媳婦賣掉娘家遺物來換肉吃?!
奇恥大辱!
“你……”
他嘴唇哆嗦着,想罵她敗家,想罵她傻。
可看着她那雙清澈又倔強的眼睛,一個字都罵不出來。
“你個……傻子。”
半晌,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眼圈,紅得嚇人。
他猛地轉過身,不敢再看她。
怕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會當場碎成渣子。
蘇軟軟看着他緊繃的、微微顫抖的背影,心裏嘆了口氣。
演過了嗎?
好像沒有。
火候剛剛好。
她走上前,從背後輕輕抱住他精瘦的腰。
臉貼在他那身滿是汗味的舊衣服上。
“我不傻。”
“謝悍,我嫁給你了,你就是我男人,這個家就是我的命。”
“我不想看你爲了幾口吃的,把身子累垮了。”
她說完,把手伸到他面前,攤開。
掌心裏,赫然躺着那個精致的友誼牌雪花膏鐵盒。
是剛才他手一鬆,掉在她懷裏的。
“你的錢,都買這個了?”
她問。
謝悍身子一僵。
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裏。
那點僅存的,屬於男人的驕傲,被這小小一盒雪花膏,徹底擊碎。
“嗯。”
他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音,悶得像頭受傷的野獸。
蘇軟軟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疼。
又酸又脹。
這個傻子。
真是個傻子啊。
她揣着兩百多塊巨款,心疼他兜裏只剩幾毛錢的窘迫。
他兜裏只剩幾毛錢,卻還想着給她買這個時代最奢侈的護手霜。
兩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扶貧”着對方。
用一場天大的誤會,笨拙地愛着彼此。
“回家。”
蘇-軟軟拉起他那只布滿厚繭的大手,把雪花膏塞回他掌心。
“回家,我給你做紅燒肉吃。”
謝悍沒說話。
只是反手,死死地握住了她。
那力道,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
謝家那間破土坯房,第一次飄出了真正的“人味”。
肥瘦相間的五花肉被切成方正的小塊,在滾燙的鐵鍋裏滋滋作響。
油脂被煸出,變成了金黃色的液體。
蘇軟軟偷偷往裏加了空間出品的冰糖和秘制醬油。
很快。
一股霸道絕倫的、甜鹹交織的濃鬱肉香,混着香料的復合香氣,猛地炸開!
那味道,濃得像是能凝成實質,順着破屋的門縫窗縫,蠻橫地鑽了出去。
謝悍坐在灶膛前,負責燒火。
他死死盯着鍋裏翻滾的,裹着誘人醬色的肉塊,一向冷硬的臉,此刻竟有點癡。
他媳婦,果然是仙女。
不僅能點石成金,把野菜湯變成瓊漿玉露。
還能把一塊普通的五花肉,做得比國營飯店的大師傅還香!
香得……讓他覺得不真實。
“好了,開飯!”
蘇軟軟把一海碗紅燒肉“砰”地一聲放在破桌上。
肉塊燒得油光鋥亮,醬汁濃稠,上面還點綴着幾片碧綠的蔥花。
旁邊,是用肉湯拌的,從空間拿出來的東北大米飯。
米粒飽滿,油潤噴香。
謝悍的眼睛直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沒見過這麼“奢侈”的飯菜。
“吃啊。”
蘇軟-軟給他夾了一塊最大的,堆在他碗裏。
“嚐嚐我的手藝。”
謝悍夾起那塊肉。
手,竟然有點抖。
他感覺自己吃的不是肉。
是媳-婦的嫁妝,是她的退路,是她對他這個窮光蛋全部的信任。
肉一入口。
肥肉的部分瞬間融化,像一團香濃的雲。
瘦肉酥而不爛,吸飽了甜鹹的醬汁,輕輕一抿就在舌尖散開。
那極致的美味,讓他渾身都打了個哆嗦。
好吃。
好吃到想哭。
他埋着頭,大口大口地扒着飯,就着肉。
吃得又快又急,像一頭餓了三天三夜的狼。
蘇軟-軟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不停地給他夾菜。
“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她嘴上說着,心裏卻在想:
這傻大個,肯定是去碼頭扛大包了,不然哪能餓成這樣?
瞧這吃相,讓人心疼。
謝悍聽着她溫柔的聲音,吃得更猛了。
他心裏也在想:
這傻媳婦,把最後的家底都換成肉了,自己肯定舍不得吃。
我得多吃點,把本都吃回來,明天才有力氣去山裏打獵,把她賣嫁妝的錢給她掙回來!
一頓飯。
兩顆心。
在各自的腦補裏,完成了一場悲壯又甜蜜的“雙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