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一個穿着嫣紅紗裙,打扮得妖嬈嫵媚的女子,像個沒有骨頭的水蛇,整個身子軟綿綿地依偎在謝臨淵懷裏。
她仰着臉,笑容媚得能滴出水來。
而謝臨淵,則低垂着頭,側臉線條是她許久都未再見到過的沉迷,那雙曾對她訴說誓言的眼眸裏,此刻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欲念,那情動模樣,恨不能當場就將那女子拆吃入腹。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緊縮,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以爲自己早已心死,可以坦然面對他的任何不堪,可當這赤裸裸的背叛如此直觀地撞入眼簾時,眼眶還是不受控制地泛起滾燙的酸意,視線迅速模糊。
幾乎在同一時間,騎馬護衛在側的衛九也瞥見了店門口那抹纖細單薄的身影。
他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同白日見鬼,驚慌失措之下,竟失態地尖着嗓子喊了一聲:
“將軍!”
這一聲,驚動了車內旖旎的氛圍。
謝臨淵不耐地蹙眉,循聲撩開車簾。
當他的目光觸及到站在不遠處,眼神空洞的蘇扶搖時,他臉上的慵懶情欲瞬間凍結,轉化爲巨大的震驚。
他瞳孔驟縮,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整個人僵在那裏,仿佛天塌地陷般的錯覺迎面撲來。
四目相對。
他看到她眼中破碎的痛楚,她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閃而過的窘迫慌張。
蘇扶搖像是無所察覺地別開了臉,將視線投向街角熙攘的人群,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靜。
她緊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制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哽咽。
她好恨!
恨他的薄情寡義,更恨自己此刻的懦弱!
爲何不敢沖上前去,撕開那僞善的假面,當面對質,將他與那女子的醜事公之於衆?
是因爲那殘存的可悲自尊,還是因爲心底深處,依舊殘留着一絲不敢面對徹底決裂後的畏懼?
馬車內的女子,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微妙的氣氛。
她順着謝臨淵的視線,也看到了蘇扶搖。
那目光,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如同在看一件礙眼的舊物。
她紅唇一勾,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緊地貼向謝臨淵,柔軟的胸脯幾乎擠壓着他的手臂,紅唇幾乎要吻上他的臉頰,聲音又嬌又媚,帶着十足的挑釁:
“淵哥哥,那個土裏土氣的女人有什麼好看的?你的眼睛,只許看我!”
說着,她竟伸出塗着蔻丹的手,帶着一種宣示主權的強勢,將震驚中謝臨淵呆滯的臉龐輕輕扳向自己,然後,在蘇扶搖的方向投去一個勝利者般的眼神後,徑直吻上了他的唇。
“專心點嘛,要不然我生氣啦……”
她帶着放浪笑意的聲音有些含糊,隨着重新落下的車簾,被隔絕在內。
馬車緩緩啓動,從蘇扶搖面前駛過。
車廂隔音並不算好,裏面隱約傳來女子愈發嬌嗲的笑語。
那聲音如同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進蘇扶搖的耳膜,刺穿她的心髒。
她身形猛地一個踉蹌,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
“小姐!”
一直跟在身後的青杏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感受到她冰冷的溫度和抑制不住的顫抖,青杏心疼得眼圈都紅了,
“小姐,我們回家……”
蘇扶搖靠在青杏身上,借着她支撐的力道,才勉強站穩。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承載着她婚姻最後幻滅的馬車,用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好……”
她好累,帶着劫後餘生的虛弱,還透着一股徹底心死後的冰冷。
夜色漸深,錦繡軒內燭火搖曳。
蘇扶搖剛剛沐浴完畢,身着素白寢衣,坐在黃銅鏡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着半幹的長發。
鏡中的女子眉眼依舊精致,卻籠罩着一層驅不散的疲憊憔悴。
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她對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有些麻木。
就在她神思恍惚之際,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她以爲不會出現的身影,竟帶着一身微涼的夜氣走了進來。
是謝臨淵。
他已留宿書房多日,沒想到今日竟舍得回房。
他臉上掛着深情款款的笑意,像是回到了兩人當初濃情蜜意的時候。
他自然地走到她身後,如同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親昵地俯下身,將下巴擱在她單薄的肩頭,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
兩人鏡中的倒影,依舊是一對璧人,男俊女美,般配得刺眼。
“搖搖,”
他聲音低沉,帶着刻意營造的溫柔,
“生氣了?”
蘇扶搖執梳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垂下眼睫,將所有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聲音平淡無波:
“我有什麼可氣的?”
她緊繃着臉,試圖維持最後一絲體面,裝作一無所知。
可謝臨淵何等敏銳,早已看穿了她的僞裝。
他低笑一聲,那笑聲裏帶着一種仿佛看穿她小心思的寵溺,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梳子,慢條斯理地替她梳理着長發,動作體貼不容拒絕。
“就知道你會多想。”
他語氣輕鬆,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馬車裏那位,是我的遠房表妹,崔瓔珞。她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母親憐她人生地不熟,便囑咐我盡地主之誼,照拂一二。”
他頓了頓,從鏡中觀察着她的反應,一臉抱怨,仿佛他也是被逼無奈才接下了這個苦差事:
“若非母親強逼,我才懶得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你知道的,我最近軍務繁忙,連歇息的時間都少有。”
他在解釋。
可這蒼白的解釋,聽在早已看清真相的蘇扶搖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笑她“好騙”。
照顧表妹——他明明樂意得很,只是怕她生氣,不得不裝得煩躁罷了。
一股混雜着委屈、憤怒和失望的濁氣猛地沖上心頭。
蘇扶搖本想就此敷衍過去,維持這搖搖欲墜的平靜直到離開的那天,可話到嘴邊,卻不受控制地染上了幾分酸味:
“將軍最近不是一直忙得抽不開身嗎?連回府用膳的時間都吝嗇給予,怎麼偏偏就有大把的時間,去‘照顧’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呢?”
她抬起眼,透過鏡子,直視着身後那個變得有些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