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姑娘帶着人走遠,采薇腳下一晃,險些跌倒,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
她定了定神,穩住身形,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回去,已經是黃昏時分,汗透的衣衫被冷風一吹,硬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腳步沉重的走回院子,不由自主的往隔壁看了一眼,只見門扉緊閉,屋裏一絲響動不見。
想起白日裏看見的那幅圖畫上的月光,采薇並沒有進去,而是掀開簾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桌子上有一份打好的飯菜,卻不見青溪的人影。
同屋的小丫頭思雨見她進門,抱怨道:“青溪姐姐真是的,說好了今日輪到她漿洗衣服,結果蹤影全無,聽說今兒紅葉姐姐還給她放了半日假,還是這麼着!”
說罷,繃着一張臉,摔着簾子,抱了木盆出去,想必有衣裳等着急用,需要漿洗。
采薇無心理會思雨的抱怨,疲憊的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垂目看時,只見桌上放着一碗鹹菜、一碟青菜豆腐,並一碗糙米粥。
粥還沒入口,采薇便知道這米粗糙刺喉,難以下咽,頓時失了胃口。
丟下筷子,趴在桌子上歇了半日,還是強迫自己用了半碗飯,轉身和衣躺在炕上,半夢半醒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月亮已至樹梢,冰涼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鋪了一地。
采薇心中一凜,忽然翻身坐起,雙手扶着炕沿穿鞋下地。
轉頭望時,見炕上只有思雨在沉沉的睡着,青溪的鋪蓋猶放在炕上未動,顯然,她還沒有回來。
采薇穿鞋的動作一頓,又繼續收拾利落,提着燈籠躡手躡腳的掀開簾子出去。
剛走到隔壁的窗前,便見青杏踩着凳子,雙手扶着繩子正往房梁上掛,目光呆滯,形如傀儡。
采薇驚呼一聲“不要!”人已經快速沖進屋裏,把手裏的燈籠往桌子上一放,往前撲去,頓時一聲巨響,兩個人一起狠狠的摔落在地上。
這一摔,倒像是把青杏摔醒了,她借着燈籠的燭火,看着撲倒在身上的人。
面似芙蓉,眉如柳葉,發挽烏雲,雙眸生輝,即使在朦朧的燭光下,一雙美目依然清澈動人,讓人心頭溫暖。
“采薇姐姐……”青杏蒼白的嘴唇輕動,有淚光在眼底浮現。
炕上的兩個丫頭已經披上衣服坐了起來,臉上並無任何驚異之色。
顯然早就知道青杏的一舉一動,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並非她們冷漠,而是青杏懸梁自盡,是大姑娘給的恩典,是注定的結局。
采薇看着兩個丫鬟臉上淡漠神色,便猜到了她們的想法。
伸手扶起青杏往外走,回到自己屋子的時候,思雨已經被剛剛巨大的響動驚醒了。
她正披着衣裳下地,見采薇扶着青杏進來,皺着眉頭問道:“怎麼回事?三更半夜的,有人造反了不成?”
采薇扶着青杏在炕沿坐下,回頭笑道:“青杏妹妹想找口水喝,不小心撞倒了椅子,我這裏倒有臨睡前新沏的茶,讓她略用些,你若耐不得吵鬧,便去隔壁歇下也罷了。”
思雨看着青杏像鬼一樣蒼白的臉色,心知采薇這話不實,只是青杏的事,大家心裏都有數。
當下一甩手,趿着鞋往隔壁歇息去了。
看着思雨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青杏哽咽道:“好姐姐,我唯有一死而已,姐姐何苦爲我操這個心?”
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扒了衣裳丟進花叢裏,身上的傷都是小事,失了清白卻再難做人。
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采薇將一杯清茶塞進她的手裏,低聲說道:“人活着才有無限的希望,若是死去就什麼都沒有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青杏的手一抖,茶水順着指縫蜿蜒流下,這溼潤的觸感仿佛傳遞到眼角,淚水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她父母早亡,還有個哥哥在老太太的院子裏做小廝,兄妹倆一向相依爲命,若是她就這麼去了,哥哥一定會想盡辦法替她報仇,那豈不是害了哥哥?
青杏抖着肩膀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真是生不得,死不得……
青溪一夜未歸,早上采薇去正房當差的時候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因采薇臉上略帶病容,不宜出現在主子面前,紅葉便分派她往各處送東西傳話。
把手裏的一個金絲錦盒塞到采薇的手上,紅葉細心叮囑:“老太太有年紀了,你正病着,不宜上前,只把東西交給吳媽媽便罷了。”
這是太太今兒早上忽然想起來,昨個處置的那個小丫鬟,原來是老太太院子裏的人。
心中後悔不迭。
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屋裏的丫鬟代表的是老太太顏面,就這麼處置了,怕老太太知道心裏不痛快。
若是平日裏也就罷了,如今,自己還有求於人……
只得彌補一二。
遂一大早便吩咐下去,讓廚房做了一些軟糯的點心,打發人送到那邊去。
紅葉原本打算按慣例讓青溪送過去,誰知……
她抿着唇嘆了口氣,人各有志,罷了。
她看着采薇蒼白的臉色,再次叮囑道:“送了東西就回來,不要過多停留,我這裏還有事等着你去做,快來!”
若是過了病氣給老太太就不好了,況且聽說表少爺最近身子骨也不安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采薇恭敬的答應着,拎着錦盒出了正房的門,徑直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穿過抄手遊廊,一路向東,分花拂柳行過花園東門。
剛轉過廂房一角,便聽得有人尖利的罵道:“什麼阿物?也配跟大姑娘搶燕窩吃?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一臉的晦氣窮酸樣,配不配住在府裏?以爲出來進去的叫一聲表少爺,就把自己當成主子了?別做夢了!給我們大姑娘提鞋都不配!”
采薇一聽便知,這是大姑娘的貼身丫鬟白荷。
大姑娘性子急,不容人,她院子裏的大丫鬟也仗着主子的勢,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裏。
猶以白荷爲最。
聽她的言語,今日沖撞她的想必是表少爺的人。
只是待采薇行過轉角,抬頭一看,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