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曦提交報告的第三十七分鍾，修復部會議室。
林博士一掌拍在金屬桌面上，震得全息投影都抖了半秒。
他臉色鐵青，眼神像刀子一樣剮向坐在角落的靈曦：“你知道這任務的政治分量嗎？MX07是最高機密中的最高級，聯邦議會盯着每一天進度！再拖下去，整個修復部都得陪葬！”
空氣凝固。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盯過來，有同情，有冷漠，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靈曦沒抬頭，指尖輕輕摩挲着神經接口筆的邊緣。
那支筆老舊得不像話，外殼磨損，接口泛黃——是三年前某個基地廢墟裏撿來的遺物。
沒人知道，它根本不是普通工具，而是她親手改裝的離線緩存裝置，連人工智能都無法追蹤。
“數據損毀率達83.6%。”她聲音平靜，“核心記憶模塊嵌套三層情感反噬程序，強行解析可能導致修復師精神崩潰。我不是推脫，是科學評估。”
“科學？”林博士冷笑，“你一個平民出身的修復師，也配談科學？別以爲攀上了指揮官就能爲所欲爲！”
話音未落，會議室中央驟然浮現出一道高大身影。
銀灰色軍裝，肩章冷光流轉，眉眼如刃，目光掃過全場時，所有人下意識低頭。
墨塵。
他並未露面，只是通過加密信道接入全息影像，聲音低沉如冰層下的暗流：“給她一切所需資源，任何人不得幹涉。”
一句話，輕描淡寫。
卻讓整個會議室瞬間死寂。
林博士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再出聲。其他人更是連呼吸都放輕了。
可靈曦卻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爬上來。
這不是支持。
是掌控。
她抬眸看向那道虛影，四目仿佛隔着空間相撞。
那一瞬，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極深的痛楚——快得像錯覺。
會議結束，她獨自回到實驗室。
門鎖閉合的刹那，終端突然彈出一條內網消息：【未知發件人：查看加密文件夾‘回聲 - 7’】
沒有署名，沒有來源標識，路徑指向天穹城內部網絡最陰暗的死角——連普通權限都無法觸及的廢棄數據井。
她猶豫三秒，點開。
一段殘缺音頻自動播放。
電流雜音中，傳來壓低的男聲：“……不能讓她想起MX07的內容，否則‘共鳴反噬’會摧毀她的精神核……實驗體S - 09已失控，必須終止修復進程……”
錄音戛然而止。
靈曦渾身一僵。
S - 09？那是她當年在末世基地的身份編號。
而“共鳴反噬”——只有參與過“記憶共生計劃”的人才知道這個術語。
那是將兩人情感深度綁定後，一旦單方記憶復蘇，另一方精神就會遭受劇烈沖擊的致命機制。
她猛地起身，追蹤IP。
路徑層層跳轉，最終定位——
指揮官辦公室，備用終端。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
是墨塵派人警告她？還是……有人借他的設備栽贓？
真相像一張蛛網，越靠近，越令人窒息。
她坐回操作台，眼神漸冷。
既然你們想藏，那就別怪我設局。
當晚，她僞造了一份虛假進度報告，標題赫然寫着：《MX07關鍵突破：戀人身份確認》。
文中詳細描述“芯片中男性主角應爲某高層軍官，其行爲模式與現任最高指揮官高度吻合”，並附上一段經過篡改的情感波形圖。
然後，她故意將文件留在開放式工作區，等着陳瀾“偶然”翻到。
果然，第二天清晨，陳瀾就急匆匆找上副官肖揚，壓低聲音匯報：“靈曦昨晚破解了戀人片段，說馬上要公布指揮官的隱私！”
肖揚瞳孔微縮，神情驟變，立刻啓動加密通訊。
三小時後。
警報無聲響起。
靈曦的實驗室突遭系統維護封鎖，所有外部網絡中斷，甚至連神經接口都被強制斷聯。
但她只是冷笑。
早料到有人監聽。
她緩緩取出那支舊式數據筆，插入隱蔽端口。
屏幕亮起，離線緩存啓動——
真實修復片段開始播放。
畫面中，火海滔天，建築崩塌。
墨塵背着她沖出爆炸區，戰袍已被鮮血浸透，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
他在烈焰中嘶吼：“撐住！靈曦，求你撐住！”
她的意識模糊，只聽見他一遍遍重復，聲音破碎不堪：
“對不起……只能這樣愛你……”
“爲了護你周全，我寧願你忘了我……”
她指尖顫抖，幾乎握不住數據筆。
原來他不是拋棄她。
他是把她推出地獄，自己轉身赴死。
可就在這時——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驟然響徹實驗室！
安全機器人破門而入，紅光掃過她的神經接口設備，機械音冰冷宣告：
“檢測到非法記憶讀取行爲，立即終止操作。”第2章 你給的溫柔，都是刀（續）
警報聲如毒蛇吐信，在封閉的實驗室裏瘋狂回蕩。
紅光掃過金屬牆面，映得靈曦臉色蒼白。
三台安全機器人呈三角陣型推進，機械臂展開檢測模塊，精準鎖定她手中的神經接口筆——那支老舊、磨損、卻藏着整座天穹城最不該被看見的秘密的離線裝置。
“檢測到非法記憶讀取行爲。”
“違反《聯邦記憶安全管理條例》第17條。”
“立即終止操作，接受審查。”
冰冷的機械音毫無情緒，可每一個字都像釘子，狠狠鑿進她的太陽穴。
但她沒慌。
早在提交那份僞造報告時，她就預判了這一刻。
真正的修復數據從不在主系統流轉，而是通過物理隔離的神經環緩存，全程離線運行。
她甚至故意讓終端殘留一段虛假日志，引他們來抓“違規證據”。
眼見機器人逼近，靈曦猛地抬手，指尖在全息屏上疾速滑動，幾下點擊後，屏幕上跳出刪除確認框——【是否永久清除文件：MX07_模擬重構_v3】？
她毫不猶豫點了“是”。
數據流瞬間崩解，虛擬進度條化作灰燼消散。
機器人的掃描頻率隨之降低，判定威脅解除，緩緩收起武器模塊，撤離時還順走了那支被遺棄在桌角的數據筆。
門合攏的一瞬，實驗室重歸死寂。
可靈曦沒有鬆一口氣。
她迅速摸向耳後，那裏嵌着一枚不起眼的銀色神經環——聯邦高級技術人員標配的身份識別與數據交互設備。
此刻，它正微微發燙，像是體內有火在燒。
不對勁。
這溫度遠超正常負荷。
她瞳孔驟縮，立刻調出內部狀態面板，一行小字赫然浮現：【遠程激活中——精神烙印掃描協議啓動（溯源等級：Ω）】
精神烙印掃描？
那是只有最高權限才能啓用的禁忌技術，能通過神經共鳴檢測個體是否接觸過特定記憶片段。
一旦觸發，若目標大腦產生對應情感波動，就會自動標記定位，無論你藏得多深。
而這項技術，整個聯邦……只有一個人有權調用。
他不是派人來查封，他是親自出手，要確認她究竟看到了多少。
冷汗順着脊背滑下。
若是普通修復師，此刻早已因情緒震蕩被鎖定坐標。
可靈曦不同。
她的精神力天生純淨，更經歷過末世基地的極端訓練，能在高壓下保持意識清明。
她咬緊牙關，猛地沖進角落的淋浴間，反鎖艙門，開啓水霧模式。
細密水流傾瀉而下，蒸騰的水汽迅速彌漫整個空間。
水，是最好的信號幹擾劑——尤其是對高頻神經波傳輸而言。
當溼度達到臨界值，遠程掃描的精度將大幅下降。
她靠牆蹲下，呼吸急促，卻強迫自己冷靜。
不能想火海中的他，不能回想那一句“對不起……只能這樣愛你”，不能回憶那些曾在夢裏反復出現、卻被當作幻覺的畫面。
可越是壓抑，記憶就越洶涌。
她閉上眼，舌尖狠狠一咬。
劇痛炸開，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痛覺刺激神經，強行壓制情感波動。
她的腦電波趨於平穩，掃描信號終於開始衰減，直至徹底中斷。
幾分鍾後，神經環冷卻下來。
她緩緩睜開眼，眼神已不再迷茫，而是淬了冰的鋒利。
原來如此。
MX07不是什麼關乎聯邦存亡的機密檔案，也不是政治陰謀的核心證據。
它是婚誓記錄。
是她和墨塵，在星火熄滅前最後許下的承諾。
是他說“我願以餘生護你周全”的那一刻，被完整封存的記憶結晶。
而現在，有人不想讓她想起來——或者說，有人寧願她永遠忘記。
腳步聲在走廊盡頭響起。
輕，卻堅定。
靈曦披上外袍走出淋浴間，剛推開實驗室門，便看見肖揚站在轉角陰影處，手中捏着一張泛黃的紙質便條。
在這個幾乎全員數字化的時代，紙張本身就是一種宣言——無法追蹤，無法復制，也無法篡改。
他遞過來，聲音壓得極低：“指揮官讓我告訴你——MX07不是機密文件。”
靈曦接過，指尖微顫。
紙上只有一行字，卻是她這輩子聽過最震耳欲聾的真相：
“是你和他的婚誓記錄。”
“三年前大寂滅爆發當晚，基地即將坍塌，你受重傷，精神核瀕臨崩潰。”肖揚望着她，目光復雜，“唯一活命的辦法，是剝離所有高情感關聯記憶，切斷共鳴鏈。否則‘反噬’會把你撕碎。”
“是他親手做的？”
“嗯。”
“爲什麼現在又要我修復它？”
“因爲他知道，你不甘心。”肖揚苦笑，“你也快想起什麼了，對吧？夢境、既視感、莫名的心痛……這些都不是巧合。他說……寧可你恨他，也不願你死第二次。”
風從通風口灌入，吹動紙頁輕輕顫動。
靈曦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氣，又像被注入了某種滾燙的燃料。
恨嗎？當然恨。
可比恨更深的，是痛。
是他背着她沖出火場時嘶吼的“撐住”，是他在手術台前籤下記憶剝離同意書時顫抖的手，是他明明深愛，卻親手將她推入遺忘深淵的決絕。
那一夜，他不是拋棄她。
他是把自己釘上了祭壇，換她重生。
當晚，她登上了天穹城最高的觀星台。
人造星空在頭頂流轉，仿若舊時代銀河重現。
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就像過去三年的人生，也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她望着遠方那座孤聳入雲的指揮官塔樓，指尖摩挲着依舊溫熱的神經環。
輕聲呢喃，像風拂過廢墟：
“如果愛需要遺忘來換取……那我現在醒過來，是不是也算——你輸了？”
同一時刻，百米之外的高樓之巔，墨塵佇立於夜色深處。
黑袍獵獵，身影孤絕。
他望着觀星台上那個渺小的身影，指節深深掐入掌心，鮮血悄然滲出，卻始終沒有邁出一步。
他知道她在查。
他也知道，一旦她想起一切，就不會再輕易回頭。
可有些路，本就不該由她走。
有些真相，哪怕傷她至深，他也必須守住。
直到……她主動選擇靠近。
或者，徹底離開。
而此刻，靈曦轉身離去，步伐沉穩。
她沒有回實驗室，也沒有登錄任何系統。
只是在離開前，悄悄調出了天穹城邊緣區域的網絡拓撲圖。
目光，落在一處被標記爲“廢棄”的節點上——
北境哨所·原始備份服務器集群（離線狀態，最後一次連接時間：三年前災難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