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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家裏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傭人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小心翼翼,爸媽不再提任何規矩,只是變着法地讓人做各種昂貴的補品。
但他們不知道。
那些燕窩、海參,對我來說,遠不如那晚那個餿了的車厘子有安全感。
因爲那些東西太燙了。
早飯桌上。
媽媽親自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帶着討好的笑容遞到我面前:
“小安,來,趁熱吃,養胃的。”
白色的熱氣嫋嫋升起,撲在我的臉上。
我的瞳孔瞬間收縮。
那是蒸汽。
那是炭窯打開時,能把人活活蒸熟的熱浪。
我猛地向後仰倒,連人帶椅子摔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
“啊!!”
我抱着頭,拼命往桌子底下鑽,喉嚨裏發出破風箱一樣的喘息聲。
“陸安!”全家人都嚇了一跳。
陸雲坐在對面,優雅地吹了吹勺子裏的粥,輕聲細語道:
“媽媽,哥哥可能是不喜歡這種中式早餐吧?畢竟他在那種地方......可能更習慣吃幹糧?”
他轉頭看向我,眼神無辜:“哥,你別發脾氣呀,媽媽是好心。”
又是這樣。
所有人都覺得我在發脾氣,我在抗拒他們的愛。
陸修遠皺着眉走過來,想要把我從桌子底下拖出來:“陸安,你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媽給你盛粥,你摔盤子給誰看?”
“別碰我!熱!熱!!”
我嘶啞地尖叫,死死抓着桌腿不肯出去。
那裏是陰影,是涼快的。
只有涼快的地方,才意味着我還活着。
陸修遠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我因爲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他試探着把那碗粥拿遠了一些。
我的顫抖稍微平息了一點。
他又把粥端近。
我立刻發抖,眼球上翻,幾乎要昏厥過去。
陸修遠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粥灑出來燙到了他的手背,他卻毫無反應。
他轉過頭,臉色慘白地看着爸媽:
“他不是發脾氣......他是......怕熱。”
陸母捂着心口,淚流滿面:“怕熱?怎麼會怕熱?現在是冬天啊......”
陸雲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站起來,端起旁邊的一杯冰水,走到我面前蹲下:
“哥哥怕熱嗎?那喝點冰水好不好?”
他把杯子遞過來。
我看着那杯冰水,裏面浮沉的冰塊讓我感到無比的渴望。
在炭廠,只有快要熱死的人,才能得到一瓢生水的賞賜。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接。
就在我的指尖碰到杯壁的時候,陸雲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傾斜了一下。
整杯冰水,直接潑在了我的臉上和胸口。
刺骨的冰涼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衫。
“啊!對不起哥!我沒拿穩!”陸雲驚慌失措地大喊。
陸修遠下意識地呵斥:“怎麼笨手笨腳的!”
但我沒有生氣。
也沒有尖叫。
在他們震驚的注視下,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原本扭曲的恐懼表情,竟然在這一刻變成了詭異的享受。
我貪婪地伸出舌頭,舔舐着流過嘴角的冰水,甚至用手將被潑溼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汲取着那點可憐的寒意。
“涼快......好舒服......”
我喃喃自語,露出了回到這個家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那個笑容,比我之前的尖叫更讓他們感到毛骨悚然。
我就那樣癱坐在地上,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渾身溼透,卻像是在享受天堂般的恩賜。
陸母再也受不了了,她沖過來抱住我,放聲大哭:
“我的兒子啊......你到底在那裏面經歷了什麼啊!!”
陸修遠站在原地,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死死盯着我溼透的衣領。
那裏,因爲被水浸溼,隱約透出了鎖骨下方一個暗紅色的烙印。
那是編號。
是貨物的編號。
陸雲站在一旁,看着全家人爲我心碎,眼底的陰毒一閃而過。
他走過來,假裝幫我擦拭,實際上卻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這副賤骨頭,果然只配活在陰溝裏。別以爲賣慘就有用,過兩天的生日宴,我會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地獄。”
我身體僵了一下,卻不是因爲害怕他的威脅。
而是他身上的古龍水味。
太香了,像是用來掩蓋屍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