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我們到達興興銀行總行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一間寬敞的會議室裏，燈火通明，氣氛卻很不對勁。
主位上坐着一個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王總監。
他的左手邊，坐着周冉和林濤。
周冉看到我身後的顧燕時，臉色瞬間變了，但很快又恢復了鎮定。
林濤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怨毒和得意。
會議室裏還有幾個銀行的工作人員，都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我。
“蘇先生，”王總監率先開口，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今天請你來，是爲了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我們接到城西支行的報告，你存入的五千萬資金，涉嫌來自一個非法的海外線上博彩平台。”
他話音剛落，周冉就立刻接了過去，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痛心疾首：“阿陽，我就知道你被騙了！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參與了什麼網絡投資？你放心，現在坦白還來得及，銀行和我都會幫你的！”
林濤也假惺惺地附和：“是啊，蘇先生，男子漢大丈夫的，不要爲了錢走上歪路啊。冉姐爲了你的事，一下午都急得焦頭爛額。”
他們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
王總監將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這是我們查到的資金流水。這筆錢從一個海外賬戶，通過十幾家空殼公司，最終轉到了你的彩票兌獎賬戶上。蘇先生，你作何解釋？”
我低頭看去，那份僞造的資金流水做得天衣無縫，將一整盆髒水都潑到了我的身上。
上一世，我就是看到這份鐵證，徹底崩潰的。
那種被全世界背棄的絕望感，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會議室裏所有人都看着我，等着看我如何狡辯。
我抬起眼，恰好對上周冉的目光。
她嘴角的笑意再也無法抑制，仿佛已經看到了我身敗名裂的下場。
王總監見我不說話，臉色更沉了：“蘇先生，證據確鑿，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參與了嚴重的金融犯罪。爲了維護銀行的聲譽和資金安全，我們已經決定向警方報案。警察，應該很快就到了。”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場景。
周冉眼中的得意幾乎要溢出來。
我看向王總監，平靜地開口：“王總監，報警就對了。不過，我建議您現在打開財經新聞看看，或許能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的話讓整個會議室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王總監皺起了眉頭，似乎在評估我這句話的份量。
周冉的臉色則瞬間煞白，她厲聲喝道：“蘇陽！你不要在這裏故弄玄乎，拖延時間！”
她的失態，反而讓王總監起了疑心。
王總監沒有理會周冉，而是示意身邊的助理，打開了會議室牆上的投影電視，調到了本地的財經頻道。
下一秒，一張熟悉的彩票照片出現在屏幕上，標題赫然是——《五千萬巨獎得主匿名發聲：警惕新型銀行內部詐騙》。
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裏響起：“......今日，本市一位五千萬彩票巨獎得主，通過彩票中心官方渠道，匿名向社會分享了其兌獎後遇到的驚險一幕。據這位得主透露，他前往本市某銀行存款時，竟有內部員工以資金來源不明爲由，試圖非法扣留其獎金......”
“......彩票中心張主任表示，每一筆大獎的派發都經過嚴格的審核，資金來源絕對合法合規。他提醒廣大市民，尤其是大獎得主，要提高警惕，任何銀行機構都無權在沒有合法手續的情況下，隨意凍結儲戶資金......”
新聞裏，彩票中心官方發言人出鏡，鄭重聲明。
緊接着，屏幕上打出了我那張彩票的公證書截圖，雖然關鍵信息打了碼，但編號和公證處的印章清晰可見。
鐵證如山。
會議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我身上，齊刷刷地轉移到了周冉和林濤的身上。
那目光裏，有震驚，有懷疑，還有恍然大悟。
周冉的身體在微微發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她怎麼也想不到，我離開銀行後，不是回家等着，而是去了彩票中心和公證處，還捅給了媒體！
林濤的臉已經毫無血色，他下意識地抓住了周冉的衣袖。
王總監的臉色，已經從嚴肅變成了鐵青。
他直直地盯着周冉，眼神像刀子一樣。
他不是傻子。
新聞裏的“某銀行”、“某員工”，和我今天被叫來的理由，以及周冉提供的這份所謂的證據串聯在一起，真相已經不言而喻。
他被自己的下屬當槍使了！
“周冉！”王總監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給我一個解釋！”
“我......王總監，這......這是個誤會！”周冉慌亂地站起來，語無倫次，“我只是......我只是太擔心阿陽了，我怕他被騙......”
“擔心？”我冷笑一聲，站了起來。
我走到她面前，將自己的公證書原件，“啪”的一聲，拍在會議桌上。
“你是擔心我，還是擔心這五千萬不能順利進你的口袋？”
我拿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
那是我來之前，給周冉打電話時的錄音。
“......對了，周冉，你說，如果有人想把這筆錢據爲己有，還僞造證據誣陷錢的主人，會是什麼下場？”
電話裏，我輕鬆的調侃，和她急促的呼吸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周冉，”我關掉錄音，直視着她的眼睛，“現在，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了嗎？”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
“誰報的警？我們接到報案，說這裏有人涉嫌金融詐騙。”
王總監猛地站起身，指着面如死灰的周冉和林濤，“警察同志，報案人是我。我要舉報他們，涉嫌職務侵占、僞造金融票證以及誣告陷害他人！”
6.
警察的到來，徹底擊碎了周冉和林濤最後的心理防線。
林濤當場就崩潰了，癱軟在地，哭喊着：“不關我的事！都是周冉逼我做的！她說她愛我，會嫁給我，她說這些錢我們拿了就能遠走高飛。”
他語無倫次地，將兩人的計劃和盤托出。
周冉的臉，從煞白變成了死灰。
她惡狠狠地瞪着林濤，眼神裏滿是怨毒，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這個蠢男人！閉嘴！”
她沖過去想捂住林濤的嘴，卻被警察一把按住，拿出手銬“咔噠”一聲鎖上了。
我平靜地看着眼前這出狗咬狗的鬧劇，內心毫無波瀾。
上一世，我就是這樣被他們聯手送進了地獄。
這一世，我只是讓他們提前預演了自己的結局。
警察開始分別對我們進行問詢。
在顧燕的指點下，我條理清晰地陳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並提交了所有的證據，彩票公證書、銀行存款憑條、與周冉的通話錄音，以及財經新聞的視頻。
我的證據鏈，清晰而完整。
反觀周冉和林濤，他們的謊言在事實面前不堪一擊。
那份他們精心僞造的資金流水，在警察的技術專家面前，很快就露出了馬腳。
審訊進行到一半，一名警察接了個電話，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走到負責的隊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隊長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絲探究。
他走過來，對我說道：“蘇先生，我們剛剛接到另一個報案，可能與你的案子有關。有個叫陳浩的人報案，說興興銀行城西支行的周冉，騙走了他父親三百萬的理財款，至今下落不明。”
陳浩？
我搜索着記憶，這個名字很陌生。
但顧燕卻像是想起了什麼，她低聲對我說：“陳浩的父親是城西有名的老中醫，也是周冉之前的大客戶之一。”
我瞬間明白了。
周冉的罪行，遠不止覬覦我的五千萬。
我狀似無意地提供了一個線索：“警察同志，我好像聽周冉無意中提起過，說林濤最近換了一輛價值不菲的新車，還買了很多奢侈品，似乎遠遠超出了他一個銀行櫃員的收入水平。”
我之所以知道，是想起了上一世的某個細節。
林濤曾在我面前炫耀過這些，說這是他未婚妻送給他的，當時我還天真地信了。
警察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們迅速對林濤的個人資產展開了調查。
果然，在林濤名下的一個秘密賬戶裏，查到了兩百多萬的不明資金。
轉賬記錄顯示，這筆錢，正是在陳浩父親那三百萬理財款失蹤後不久，由一個第三方賬戶轉入的。
而那個第三方賬戶，順藤摸瓜，最終指向了周冉。
原來，周冉早就因爲做業務虧空了客戶的資金，欠下了巨大的窟窿。
她給林濤的錢，就是用客戶的本金拆東牆補西牆，用來安撫他的。
我的五千萬，對她來說，不是一筆橫財，而是她唯一的生機。
她需要用我的錢，去填補她自己犯下的罪。
難怪，她會那麼急切，那麼不擇手段。
真相大白後，周冉的心理防線徹底垮塌。
她像爛泥一樣癱在椅子上，將自己所有的罪行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不僅騙了陳浩父親的錢，還用同樣的手段，侵占了其他好幾位老年客戶的存款，總金額高達上千萬。
整個興興銀行總行，都因爲這樁驚天醜聞而震動。
7.
醜聞發酵的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第二天一早，興興銀行門口就圍滿了記者和聞訊趕來的儲戶。
周冉私吞客戶上千萬存款，並企圖侵占五千萬彩票大獎得主獎金的惡行，成了全市最勁爆的新聞。
興興銀行的股價應聲大跌，聲譽一落千丈。
王總監因爲監管不力，被總行直接免職，整個城西支行的領導層也經歷了一場大換血。
銀行方面爲了挽回聲譽，派了更高級別的副行長，親自到我租住的小公寓，向我登門道歉。
他們不僅將我的五千萬分文不少地歸還，還額外支付了一筆數額可觀的精神損失費，只求我能籤署一份諒解備忘錄，不再對媒體發表任何對銀行不利的言論。
我看着那張寫着七位數的支票，平靜地收下了。
這是他們欠我的。
副行長走後沒多久，門外又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是周冉的父母。
他們是來求情的。
“阿陽啊，看在我們過去待你不錯的份上，你就高抬貴手，放過周冉吧！她只是一時糊塗啊！”周冉的母親哭天搶地，試圖抓住我的手。
我冷漠地避開。
待我不錯？
我永遠忘不了上一世，我被警察帶走後，他們是如何第一時間和我撇清關系，是如何對着記者痛斥我品行不端、貪慕虛榮，才會被詐騙集團利用，連累了他們優秀的女兒。
我也永遠忘不了，他們搬進周冉用我的錢買的別墅時，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阿姨，”我看着眼前這個憔悴的婦人，“她不是一時糊塗，她是處心積慮地想把我送進地獄，毀掉我的人生。”
“你怎麼能這麼說！”周冉的父親指着我，氣得渾身發抖，“周冉那麼愛你，爲了你她什麼都願意做！是你，是你中了大獎就變了心，是你害了她！”
直到此刻，他們依然認爲自己的女兒是完美無瑕的。
所有的錯，都是別人的。
我笑了。
“是嗎？她那麼愛我，所以就和林濤聯手，想把我的錢變成你們的錢？她那麼愛我，所以在背後罵我是個可以隨意犧牲的蠢貨？”
我的話，讓他們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你們很快就知道了。”我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警察應該很快就會查封你們現在住的房子，凍結你們名下所有的資產。因爲那些，都是周冉用騙來的錢給你們買的。你們花的每一分錢，都沾着別人的血和淚。”
“哦，對了，”我補充道，“我剛剛把你們現在住的地方，告訴了那些被周冉騙光養老金的老人家屬。我想，他們應該很願意和你們聊聊。”
周冉父母的臉，瞬間變得比死人還要慘白。
他們驚恐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他們落荒而逃。
我關上門，隔絕了門外所有的喧囂。
世界，終於清靜了。
8.
案件的後續進展，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周冉數罪並罰，被判處無期徒刑。
她這輩子，都要在監獄裏爲自己的貪婪和惡毒懺悔。
林濤作爲從犯，也獲刑十年。
聽說他在獄中精神失常，整日瘋瘋癲癲地念叨着“我的錢”、“我的別墅”。
而那些被周冉欺騙的儲戶，在銀行的先行賠付和警方的追繳下，大部分都拿回了自己的血汗錢。
陳浩特地打電話給我，鄭重地向我道謝。
他說如果不是我，他父親那筆錢可能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一切塵埃落定。
我用那筆精神損失費，加上中獎金額的一部分，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平層。
搬家那天，顧燕來幫忙。
她看着窗明幾淨的房子，笑着調侃我：“你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富豪了，有什麼打算？”
“還沒想好，”我給她遞了瓶水，“或許，先去環遊世界？”
“是個不錯的主意。”她點了點頭，“不過，在那之前，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她遞給我一個牛皮紙袋。
我疑惑地打開，裏面是一疊資料和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正和一個年輕男人在餐廳裏吃飯，舉止親密。
那個年輕男人，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林濤。
而那個中年男人，資料上寫着他的名字：林建軍，興興銀行前任信貸部主任，因違規放貸於三年前被開除。
更重要的是，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林濤的親叔叔。
“這是？”我抬頭看向顧燕。
“我查了一下周冉的案子，”顧燕的語氣很平靜，“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周冉最早能接觸到那些高淨值客戶，並說服他們進行其他投資，都是通過林建軍牽線搭橋的。而林濤，也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辜。他進入興興銀行，就是他叔叔安排的，目的就是爲了配合周冉，做他們的內部接應。”
我的心猛地一沉。
“所以，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局？”
“可以這麼說。”顧燕說，“林建軍負責在外面拉客戶，周冉負責在銀行內部操作，林濤負責打掩護和轉移資金。他們是一個分工明確的詐騙團夥。你中獎，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一個可以讓他們提前收手，卷款跑路的完美契機。”
我看着那張照片，林濤笑得一臉燦爛，完全看不出是一個詐騙犯。
原來，上一世，我不是輸給了愛情，而是輸給了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我自以爲是的深情，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個方便下手的工具。
周冉那句“能用他的運氣換我們一輩子榮華富貴，也算死得其所了”，此刻聽來，更加諷刺。
我的運氣，確實讓他們死得其所了。
這個局，從一開始就不是爲我設的，我只是一個不小心撞進來的。
但最終，卻是我，親手將他們整個團夥一網打盡。
這算不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天網恢恢？
9.
知道了全部真相，我反而徹底釋然了。
上一世的種種不甘和怨恨，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我不再糾結於周冉是否愛過我這個問題。
因爲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活了下來，並且活得很好。
我用剩下的錢，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會。
基金會的宗旨，是爲那些遭遇金融詐騙，尤其是被親近之人背叛而走投無路的受害者，提供免費的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導。
我希望，我的運氣，能成爲照亮他們黑暗人生的那一束曙光。
基金會成立那天，顧燕作爲特邀顧問，也出席了。
她站在我身邊，看着台下那些被邀請來的，曾經和我有着相似經歷的受害者們，低聲說：“你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我只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即使跌入谷底，也有爬起來的可能。”我說。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陳浩，他帶着年邁的父親，對我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我還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他們的眼神裏，有悲傷，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重新燃起的希望。
在上一世的最後時刻，我在冰冷的出租屋裏，被無盡的黑暗和絕望吞噬。
那時我以爲，我的人生已經徹底完了。
可現在，站在這裏，沐浴在溫暖的燈光下，我才明白，死亡不是終點，重生也不是爲了復仇。
而是爲了找到自己真正的價值，爲了用自己的力量，去溫暖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儀式結束後，有記者過來采訪。
“蘇先生，是什麼樣的契機，讓您決定成立這樣一個基金會呢？”
我看着鏡頭，想起了周冉，想起了林濤，想起了那間奢華卻冰冷的別墅，和我飄蕩在那裏的，不甘的魂魄。
然後，我笑了。
那是一個發自內心的，無比釋然的笑。
“因爲，運氣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我說，“它應該成爲祝福，而不是詛咒。”
周冉和林濤，用他們的貪婪，把這份祝福變成了詛咒，最終反噬了自己。
而我，將用我的一生，去守護這份祝福，讓它開出最美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