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來探望病人，有你這麼空着手的嗎？連這盒飯都是我開口你才去買，跟施舍似的。康凡，你吃了我家十二年的飯，就是這麼回報的？”
金禧那一聲聲“十二年飯錢”，像鈍刀子割肉似的，反復在康凡臉上剮蹭。
病房裏那些若有似無的打量和竊竊私語，更讓他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強忍着心頭的火氣，幾乎是咬着牙說道：“你還要什麼？我去給你買。”
金禧頓時喜笑顏開，慢悠悠地掰着手指頭，一樣樣數過來。
“醫生說我還得觀察幾天呢。你看，毛巾、臉盆、牙刷牙膏、喝水的搪瓷缸，還有換洗的衣物……這些總得置辦吧？”
她記得自己是被人匆忙送來的，身無分文，醫藥費恐怕都沒結。
想到這裏，她索性朝康凡攤開手掌，理直氣壯地說：“你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我喜歡用什麼樣的，買錯了反而浪費。幹脆直接給我錢，我自己去買。哦對了，還有住院的醫藥費，我現在可是一個子兒都沒有。這樣，你一共給我三十塊就行。”
三十塊！這數目讓旁邊病床陪護的大娘倒吸一口涼氣，夠鄉下人家緊巴巴地過兩三個月了。
但金禧心裏門兒清，康凡絕對拿得出這筆錢。
當初康家必須出一個孩子下鄉，康父選中了康凡。
爲了補償，私下塞了他兩百塊巨款，還承諾會盡快促成他和金禧的婚事，指望靠着金禧廠長爸爸的關系早日回城。
只是他們都沒算到，金禧這個戀愛腦居然會跟着一起下鄉。
即便如此，康凡的日子也遠比普通知青好過。
不僅有家裏補貼，他還偷偷摸摸去黑市倒騰東西，再加上原主之前時不時省下自己的票證和零花錢貼補他，他的小金庫只怕比旁人想象的要厚實得多。
康凡確實拿得出這錢，但心裏那股別扭勁兒卻揮之不去。
他覺得金禧就是在借題發揮，故意鬧脾氣。
要是放在以前，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金禧，就算自己再難，也絕不會向他開口要錢，只會想方設法打電話回城裏向家裏求救。
現在這般不懂事，讓他十分不適。
可想到回城的指望還落在金家身上，他只能把這口氣咽下去，手遲疑地伸向口袋。
“等等！”
林涵雅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聲音拔高了幾分，帶着刻意的公正腔調。
“康凡同志，探望病人帶點東西是情分，但這開口就是三十塊，也太多了吧？就算加上醫藥費，十塊錢頂破天了！”
她轉而看向金禧，語氣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教導意味。
“金禧同志，你從小家境好，可能不太了解鄉下地方的物價，這情有可原。但也不能這樣獅子大開口，這不是爲難人嗎？”
金禧被這顛倒黑白、強出頭的勁兒給氣笑了，沒忍住罵道：“你真賤啊！”
看小說時還覺得這女主頂多是有點小嬌氣，現在身處在其中，才深刻體會到這種知三當三、還總擺出一副“我最正義”嘴臉的人有多令人作嘔。
“金禧！你……你敢罵我？！”
林涵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她一個箭步沖到金禧病床前，指着她的鼻子怒喝：“我哪句話說錯了？你這種做派，跟舊社會那些吸人血的資本家小姐有什麼區別？張口就是三十塊，分明就是欺負康凡同志老實！”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要動手。
旁邊熱心腸的大娘趕緊上前想攔住她。
而康凡，只是陰沉着臉站在一旁，看向金禧的眼神裏帶着明顯的不滿和責怪，仿佛她才是那個胡攪蠻纏的人。
金禧一把拉住想護在她身前的大娘，另一只手快如閃電，抄起床頭櫃上那吃了一半的飯盒，連湯帶水，精準無誤地全扣在了林涵雅頭上！
“我罵的就是你這種又當又立的賤人！一邊口口聲聲說和康凡清清白白，一邊他給我錢你就像割你肉一樣跳出來攔着！”
“你算個什麼東西？他現在名義上還是我金禧的未婚夫，我們之間的事，輪得到你這個外人來指手畫腳？”
“啊——！！！金禧！我跟你拼了！！”
林涵雅發出淒厲的尖叫。
她今天出門前特意洗了頭，換了最顯氣質的白裙子。
此刻卻滿頭滿身都是黏糊糊的飯菜和油漬，湯汁順着發絲滴落，在那條嶄新的白裙子上暈開一大片惡心的黃污。
極度的憤怒和屈辱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張牙舞爪地就朝着金禧撲了過去，指甲直往她臉上招呼。
“哎呦喂！可使不得！丫頭快躲開！”
大娘嚇得驚呼，連忙用力把金禧往自己身後拉。
金禧被大娘護着敏捷地後退一步。
林涵雅撲了個空，收勢不及，整個人狼狽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配上那一頭一臉的殘羹剩飯，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涵雅！”
康凡見林涵雅摔得如此狼狽，心頭一緊，那聲親密的稱呼脫口而出。
也顧不得在場衆人驚愕的目光，一個箭步沖上前，手忙腳亂地想要將她扶起。
林涵雅重生回來就沒受過這種委屈，哭着對康凡說：“嗚嗚嗚，她太欺負人了！”
康凡心疼地扶着她，隨後猛地抬頭，對金禧怒目而視。
“金禧！你簡直太過分了！怎麼能動手？！”
金禧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沒有半分波瀾，語氣平靜道：
“我哪裏說錯了？平時我給你花的錢還少嗎？現在我要三十塊，她倒先不樂意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的錢歸她管呢。”
康凡面色鐵青，他不覺得林涵雅的話有問題，本來就是金禧在故意報高價格。
但也明白作爲未婚夫，這錢他不得不給。
他咬着牙，從褲兜裏掏出那個半舊的錢夾，數出三張十元的紙幣，幾乎是摔在了金禧的病床上。
“錢給你！拿着！”
他語氣硬邦邦的：“這件事到此爲止！還有……那些捕風捉影的話你最好爛在肚子裏！要是敢在外面胡說八道，毀人清譽，我康凡以後絕不會再搭理你！”
扔下這句自認爲很有威懾力的話，他攙扶起還在啜泣的林涵雅，快步朝病房外走去。
剛踏出房門，身後就傳來金禧毫不掩飾的爆笑：
“哈哈哈，大娘您聽見沒？給個錢還提要求，哈哈哈哈！‘以後都不會再理我’？”
她模仿着康凡那故作決絕的語氣，隨即笑得更歡，清脆的笑聲在病房裏回蕩，清晰地傳到了門外兩人的耳朵裏：
“我的老天爺！這是哪來的自信啊？我缺他那點搭理嗎？哈哈哈哈，不行了，笑得我傷口疼，肚子也疼……”
病房裏其他原本看熱鬧的人，此刻也忍不住跟着低笑起來，看向門口那對狼狽身影的目光，充滿了戲謔和嘲弄。
康凡攙着林涵雅的手臂瞬間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後那些如同針扎般的目光和金禧那刺耳的笑聲。
林涵雅更是把臉埋得更低，羞憤得渾身發抖。
她死死咬着牙，心裏惡狠狠地發誓：金禧！你給我等着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