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山河的質問,古樸而沉重,像是一口被敲響的古鍾,餘音在山谷間回蕩。
然而,這記重錘敲在李偉身上,卻只換來了一聲更加刺耳的嗤笑。
“埋的是什麼?哈哈哈哈!”
李偉仿佛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他誇張地彎下腰,指着陳山河,對身後的保鏢們說:
“聽見沒?這老東西問我埋的是什麼!我告訴你們,埋的都是些沒人要的炮灰!”
“炮灰”兩個字,如兩顆淬毒的子彈,精準地射入陳山河和陳陽的心髒。
李偉直起身,臉上的嘲諷愈發濃烈:“打了敗仗死在這的,不是炮灰是什麼?一群孤魂野鬼罷了!
我告訴你們,能給我李家的‘狼牙灣’豪華度假村當基石,那是這群炮灰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是他們的榮幸!”
“你……你混蛋!”
陳陽氣得渾身發抖,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顛倒黑白之人。
他手裏的文件被捏得咯吱作響,幾乎要沖上去跟李偉拼命。
“我混蛋?”
李偉像是被挑釁了權威,臉色一沉。
他上前一步,一把奪過陳陽手中的文件,用那份文件狠狠地抽在陳陽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山腳下格外刺耳。
陳陽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一道紅印,但他沒有躲,只是死死地瞪着李偉,眼神裏的憤怒幾乎要化爲實質。
“看清楚了!”
李偉將那份蓋着鮮紅印章的“開發批文”甩在陳陽的胸口,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白紙黑字!《關於江城市狼牙嶺地塊旅遊度假區項目開發》的批文!市裏蓋的章!你跟我講道理?你算個什麼東西!”
文件飄落在地,攤開的那一頁上,“狼牙嶺旅遊度假區項目”幾個加粗的宋體字,像一把燒紅的利刃,深深刺痛了陳山河的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兄弟們當年沖鋒的身影,被這幾個冰冷的字無情地碾壓、覆蓋。
陳陽沒有理會臉上的疼痛,他猛地彎腰,憤怒地撿起那份被踐踏的文件。
作爲一個在工廠裏做過文員的年輕人,他比爺爺更懂得這裏面的門道。
當他的目光掃過文件內容時,他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不對!”陳陽大聲喊道,“這批文有問題!”
李偉抱着胳膊,冷眼看他,像是在看一個小醜的拙劣表演。
“首先,這籤發日期是昨天下午五點半,早就過了單位的下班時間!哪個部門會在那個時候籤發這麼重要的文件?其次,”
陳陽的手指用力地戳在紙上,
“這麼大面積的土地開發,尤其是狼牙嶺這種有歷史背景的地方,必須要有文物保護部門和軍方相關部門的審批意見和會籤文件!你這份批文上,根本就沒有!”
陳陽義憤填膺,他以爲自己抓住了對方的把柄,抓住了那根可以講的“理”。
他舉起文件,對着李偉質問道:“這根本就是一份違規的,甚至是僞造的文件!你們這是非法侵占!”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村民也竊竊私語起來,覺得這個年輕人說的有道理。
然而,李偉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那絲嘲諷的笑意都沒有退去。
他掏了掏耳朵,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慢悠悠地說道:“說完了?”
陳陽一愣。
“說完了就聽我說。”
李偉上前一步,逼近陳陽,用低沉而充滿威脅的聲音說道,“你說得都對,流程?審批?呵呵……那又怎麼樣?”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然後又指了指江城的方向。
“小子,你給我記住了。在這江城地界,尤其是在這片山溝溝裏,我李家的話,就是文件!我爸說這塊地能動,它就必須能動!
別說少兩個章,就算這是一張白紙,我說它是批文,它就是批文!你懂嗎?”
囂張!霸道!無法無天!
這一刻,陳陽感覺自己胸口所有的道理和正義,都被對方這番蠻橫無理的話給堵了回去。
他漲紅了臉,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跟一個不講規則的人,去談論規則的漏洞,本身就是一種天真。
陳山河看着自己據理力爭,卻被對方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權力邏輯無情嘲弄的孫子,內心涌起一陣比剛才更加深沉的無力感。
七十多年前,他面對的是裝備精良、窮凶極惡的敵人。
但那時候,他們心中有信念,知道爲何而戰,知道正義在自己一邊。
只要扣動扳機,就能消滅一個敵人。
可現在呢?
眼前的這個“敵人”,他看不見摸不着,他藏在金錢、權力和一份真假難辨的文件背後。
他用你聽不懂的“規矩”來壓你,當你不服時,他又用最不講規矩的方式來羞辱你。
這個時代,似乎真的變了。道理,好像已經講不通了。
老人的目光越過李偉那張狂的臉,望向那幾台如同史前巨獸般蟄伏着的推土機。
冰冷的鋼鐵在陽光下閃着寒光,仿佛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伸出利爪,刨開這片英雄地,撕碎那一百二十六個不朽的英魂。
“老東西,還看?!”
李偉注意到了陳山河的目光,心中的耐心徹底耗盡。
他不想再跟這兩只“螻蟻”浪費時間。
他猛地一揮手,對他身後的保鏢們下達了命令,聲音冷酷如冰。
“還愣着幹什麼?給我動手!先打斷這小子的腿,再把這老不死的給我扔到一邊去!
今天,就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只眼!”
命令一下,那幾個早已摩拳擦掌的黑衣保鏢立刻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其中兩名身材最爲魁梧的壯漢,捏着指骨,發出“咔吧咔吧”的脆響,獰笑着一步步走向手無寸鐵的陳山河爺孫。
“小子,下輩子投胎,眼睛放亮點!”
“老東西,這麼大歲數了還不知道躲遠點,活該!”
冰冷的話語伴隨着逼近的腳步,像兩座移動的小山,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陳陽下意識地將爺爺護在身後,盡管他知道,自己這瘦弱的身板在對方面前,恐怕連一拳都扛不住。
空氣,在這一刻壓抑到了極點。
一場實力懸殊的暴力,即將在這片英雄長眠的土地上,野蠻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