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篇帖子被罵上了熱門。
最新一條罵得很難聽：
“這種女兒就該天打雷劈。”
女兒給我端來豆漿油條，蹲下身替我系好圍兜。
“媽，今天太陽好，你就在這兒曬曬。”
“有什麼事兒都等我回來，千萬別自己動手。”
一上午，我坐的筆直，連水都沒敢喝。
中午十二點，女兒回來了。
她提着盒飯，額頭上全是汗。
她喘着氣，從包裏拿出新的尿不溼：
“媽，我先幫你換上。”
她臨走前說：
“跟你商量件事，你下午別喝水了。”
“晚上我帶小陳回來吃飯。我們要商量訂婚的事。”
我連忙點頭，高興的不怎麼怎麼辦才好。
這些年女兒爲了照顧我，連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街坊鄰居總在背後議論，說誰家敢娶個帶着癱瘓媽的媳婦。
我都聽見了，只是假裝沒聽見。
現在好了，我不用再怕萬一我走了女兒會孤單了。
整個下午，陽光從陽台這頭移到那頭。
我像個雕塑一樣坐着，連姿勢都沒變過。
可嗓子實在太幹了，幹得發疼，像要燒起來。
我看着那杯水，看了很久。
最後，我慢慢伸出手，端起杯子。
抿了剛夠潤溼嘴唇的一小口。
傍晚六點，女兒帶着小陳回來了。
小夥子很精神，提着一盒西洋參，還有一籃水果。
“阿姨好，聽安妍說您腰不好，這個給您泡水喝。”
我開心的直點頭：
“好！好！小陳你快坐。”
女兒在廚房炒菜，小陳進去幫忙。
我坐在客廳，聽着裏面傳來的笑聲，也跟着笑了。
飯做好了。
女兒做了四菜一湯，都是小陳愛吃的。
她扶我到餐桌旁，在我座位上鋪了厚厚的墊子。
小陳端起果汁：
“阿姨，我敬你。”
“謝謝你培養出安妍這麼好的女兒。”
我舉起杯子，緊張的手有點抖。
突然，席間傳來水流的聲音，伴隨着一陣散開的尿騷味。
低頭時，黃色的水漬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女兒的臉瞬間慘白，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小陳舉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露出一個尷尬的表情。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對不起......”
女兒冷着臉對小陳說：
“你先回去吧。”
“安妍，我......”
“我說你先回去！”
她猛地拔高聲音，眼眶通紅。
小陳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抓起外套走了。
女兒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攤水漬，肩膀開始發抖：
“你是不是喝水了？”
“媽就喝了一口，潤潤嗓子。”
“一口？”
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跟你說過別喝，你爲什麼就是不聽？”
她沖過來抓住我的輪椅把手：
“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輪椅被她推向衛生間，冷水從花灑裏噴出來，澆在我頭上、身上。
我打了個寒顫，一動不動。
她就站在那兒舉着花灑，滿臉都是水，分不清是不是眼淚。
我輕聲說：
“妍妍，對不起。”
女兒手裏的花灑哐當掉在地上。
她跪下來，抱住溼透的我，放聲大哭：
“對不起，媽，我不該這樣。”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只是太累了，我真的好累啊。”
最後，她給我洗了澡，換了幹淨衣服。
將我抱回床上。
“睡吧。”
她親了親我的額頭，關燈出去了。
我睜着眼躺在床上，眼淚順着太陽穴流進頭發裏。
夜深了，客廳的燈卻還亮着。
我慢慢挪動身體，一點一點，花了整整半小時才坐上輪椅。
女兒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她眼下有淚痕，睫毛上還掛着水珠。
我拿起沙發上的毛毯，想給她蓋上。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她的手機屏幕。
還是那個論壇界面，熟悉的頭像。
有一條剛發出去不久的帖子：
“明天醒來的時候，如果媽媽已經不在了，對我們兩個都是解脫吧。”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慢慢彎下腰，把毛毯蓋在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