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夭夭心頭一緊，再次俯首：“臣女知錯，臣女並非有意窺探，只是恰巧途經，避之不及，驚聞爭執，不敢擾了貴人，才……才隱匿一旁。臣女甘願受罰。”
宸元帝靜默了片刻，目光在她纖細的背脊上停留。就在楚夭夭覺得心跳都要溢出胸膛時，他終於再次開口，語氣似乎緩和了些許，卻帶着更深的意味：
“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朕的第一個問題”。
楚夭夭心頭猛地一沉，如同被無形的手攥緊，她沒想到帝王會如此直白地問她這個話題，心思千回百轉間，快速的想着接下來該如何回答，才能夠讓帝王滿意。
畢竟，曾經她大着膽子拒絕過一次，而這次她是無論如何都拒絕不了的，她也不會拒絕，畢竟皇帝可不是一個喜歡被人忤逆的存在，一次是興趣，兩次就是沒分寸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狂亂的心跳，再次深深叩首，將額頭貼在微涼的地面上，聲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因敬畏而產生的微顫，卻又無比清晰地響起：
“皇上天恩，臣女……臣女惶恐。若能得沐天光，長伴聖駕左右，是臣女幾世修來的福分。宮闈森嚴，臣女定當恪守宮規，謹言慎行，不負皇上恩典。”
她沒有再說什麼“臣女愚鈍”、“不堪侍奉”的推諉之詞，而是直接表達了感恩與順從。
這番回答，既全了皇帝的顏面，表明了她認清了形勢，願意接受帝王的安排，同時也隱晦地傳遞出她會安分守己。
宸元帝深邃的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滿意。他喜歡聰明人，更喜歡識時務的聰明人。這個楚夭夭，不僅容貌出衆，心思也轉得快，懂得審時度勢，知道什麼時候該收起爪子。
“倒是個明白人。”淡淡評價了一句，聽不出太多情緒，但周遭那股迫人的壓力卻悄然消散了些許。“起來吧。選秀在即，好生準備。”
說完，不再停留，轉身邁着沉穩的步伐離去。
這一次，楚夭夭才真正感覺到那籠罩全身的帝王威壓徹底散去。她緩緩站起身，望着那消失在宮牆拐角的玄色身影，手心已是一片冰涼的汗溼。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今後的人生已被徹底注定。那重重宮門，她非進不可了。而前方等待她的，是莫測的君恩，是殘酷的爭鬥，亦是無法回頭的漫漫深宮路。
不過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絕不後悔。
接下來的幾日，不再像先前那般隨意走動，多半時間只在自己房內溫習規矩，或是於院中人少處略作散步，行事愈發低調。
她身邊侍奉的小宮女倒是個機靈通透的，見楚夭夭整日拘在屋裏，怕她悶着，便時常將外面聽來的消息當作趣聞說與她解悶。小宮女消息極爲靈通，今日是哪位娘娘召了哪家秀女說話，那位秀女是誰家的都說的清清楚楚。
楚夭夭靜心聽着，心中大概有了猜測。各宮主位頻頻召見秀女，唯獨她這裏，從未被召見過，仿佛被遺忘在了角落。
她深知，這絕非疏忽，只怕自己的名字，早已被人隱藏，只待殿選之後，納入宮中。
這日，小宮女腳步輕快地進來，掩上門，便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稟報：“小姐，今日可出了件大事呢！是與您同屋的那位蘇秀女。”
楚夭夭抬眸，示意她繼續說。
“說是穆惠妃娘娘頭疾發作，難受得緊，正巧蘇秀女前去拜見，也不知用了什麼巧法，竟讓娘娘舒緩了許多！惠妃娘娘大喜，連聲誇贊蘇秀女心思靈巧，蕙質蘭心，喜愛得不得了。如今宮裏都在傳，憑惠妃娘娘對蘇秀女的這份看重，她怕是……要內定爲四皇子殿下的庶妃了！”
楚夭夭執杯的手微微一頓。蘇念卿？那個眼神總帶着疏離與審視的欽天監監副之女？竟有這般機緣和本事，不聲不響地攀上了穆惠妃這棵大樹，眼看就要一步登天，踏入皇子府邸。
她面上不動聲色，只淡淡道：“是麼，那倒是她的造化了。”
含章殿內，檀香嫋嫋。
穆惠妃剛飲下安神茶，緩解了頭疾的眉心總算舒展開來。她倚在軟枕上，聽着宮女小心翼翼地回話。
“娘娘，四皇子這邊的後院人選……可要送去給陸榮華過目一眼？畢竟……”
“啪”——”
茶盞被不輕不重地擱在案上，發出一聲脆響。
那宮女的話戛然而止，抬頭便對上穆惠妃一雙冷冽的鳳眸，那眼神如同冰錐，直直刺來，嚇得她魂飛魄散，立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掌嘴：“奴婢失言！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
穆惠妃冷冷地睨着她，聲音裏聽不出半分溫度：“憑她也配？四皇子自小在本宮身邊長大，喚本宮一聲‘母妃’，本宮是這含章殿的主位，他的婚事，何時輪到一個區區榮華置喙？”
她語氣平緩，卻字字如刀，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儀。
“去，將擬定好的名冊拿來。”穆惠妃吩咐另一名垂首侍立的宮女，“本宮最後確認一遍，便要送到前朝呈報皇上。若無異議，此事便算定下了。”
名冊很快奉上。穆惠妃纖細的手指劃過紙頁，目光落在“穆婉清”三個字上時，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這是她的侄女，雖是庶出，奈何族中適齡的唯有這一個女孩兒了。她心下雖不甚滿意，卻也別無選擇，終究是穆家的血脈。
她的視線繼續下移。皇子後院規制，可設一正妃、二庶妃，侍妾通房則無定數。
如今正妃之位是他們穆家的女兒。而庶妃的人選，林微霜 16歲， 從四品國子監司業之女，容貌，端莊清雅，氣質如空谷幽蘭，不苟言笑。另一個赫然在列的是蘇念卿，此女近日頗得她歡心，靈秀聰慧，正好用以制衡。
侍妾一欄，則寫着秦若桑，年十五，正七品兵馬司副指揮使之女。家世雖低，但武將之家的出身，以後誰知會不會有大造化。
穆惠妃合上名冊，眼底閃過一絲精光。這份名單，既顧全了家族，也摻雜了制衡與私心，只待那道最終的朱批落下。
含章殿東配殿，陸榮華身邊的宮女憤憤不平的開口，“小主，這穆惠妃太過分了，四皇子好歹是您的親生孩子，如今要選妃，惠妃娘娘都不來過問您一兩句。”
陸榮華手上撫摸着微微隆起快五個月的肚子，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主殿的方向，這些她早就料到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穆惠妃做得如此明目張膽，絲毫不把她放在眼裏。
幸好，她的肚子爭氣，時隔多年，再次有孕，這一次她定要好好保護肚子裏的孩子，這可是她全部的希望了，不會再像五年前那次被惠妃害得流產。
終有一日，她會將惠妃踩在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