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過來已有兩月餘，林月辭幾乎完全融入了玄劍門的生活。這日清晨，她結束早課，想着去山門外不遠處的溪邊去抓條魚打打牙祭。
初夏的山間，晨霧尚未散盡，草木掛着晶瑩的露珠。她提着劍，步履輕快地穿過熟悉的石階，剛走到氣勢恢宏的山門牌坊下，目光卻被角落裏的一個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個靠着牌坊石柱坐着的人，穿着一身破舊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衣服，頭發亂蓬蓬地結在一起，臉上也滿是污垢，看不清面容。他蜷縮在那裏，像是睡着了，姿態透着一股難以言說的疲憊和落魄。
是個乞丐？青雲山雖非與世隔絕，但山門附近少有閒雜人等逗留。林月辭心生憐憫，走了過去，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輕聲問道：“這位兄台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可是餓了？”
那人似乎睡得很沉，毫無反應。
林月辭稍稍俯身，準備再喚一聲。
就在這時，那蜷縮的身影動了一下，似乎被驚擾了睡夢，有些不耐煩地、迷迷糊糊地抬起了頭——露出一張被污垢覆蓋、卻依稀能辨出年輕輪廓的臉。
他的眼睛初時還帶着惺忪與迷茫，視線模糊地落在林月辭身上。
然而，就在下一瞬，仿佛烏雲散盡，月華驟亮！
他那雙原本混沌的眼睛，猛地迸發出驚人的光彩，緊緊鎖定在林月辭的臉上。那眼神裏充滿了驚喜、激動，根本不等林月辭反應過來，那“乞丐”竟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帶着明顯的顫抖：
“小師妹！”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林月辭耳邊炸響。
小師妹？
他在叫她？
林月辭徹底愣住了，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了一瞬。她迅速在腦海中翻找屬於原主的所有記憶——師父青陽真人座下，連她在內，親傳弟子共計七人。大師兄趙衡、二師姐劉靜雲已出嫁、三師兄陳默、四師姐蘇曉、五師姐柳煙兒、六師兄（去年下山遊歷未歸）……難道這位是六師兄……謝無妄？
林月辭又好好看了看這位乞丐，在髒污下隱藏的眉眼果然就是六師兄！那個總是帶着懶洋洋笑容、喜歡逗她、會在她練劍偷懶時用石子輕輕敲她手腕的六師兄；那個在她剛上山想家哭泣時，變戲法似的掏出桂花糖糕，笨拙安慰她的六師兄；那個在夏夜裏，指着星空給她講江湖故事，許諾會給她帶最好玩玩意兒的六師兄——謝無妄！
是他！真的是他！
巨大的驚喜如同暖流，瞬間沖散了最初的錯愕和陌生感。林月辭一把抓住謝無妄的手，臉上綻開毫無保留的、純粹欣喜的笑容：“六師兄！真的是你！你回來啦！”聲音裏充滿了久別重逢的歡欣：“你走了好久啊！說好的江湖玩意兒呢？有沒有給我帶……”
她的笑語戛然而止。
因爲離得近了，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模樣。
污垢之下是消瘦凹陷的臉頰，亂發間是深深疲憊的眼窩，那曾經總是含笑的唇角此刻幹裂蒼白，緊抿着，帶着強忍痛苦的痕跡。他整個人蜷縮在那裏，不是平日裏懶散的姿態，而是一種虛弱的、無法支撐的蜷縮。
這不是遊歷歸來的風塵仆仆，這是……歷經磨難後的落魄潦倒。
“六師兄？”林月辭臉上的笑容僵住，轉爲驚疑和擔憂，聲音也輕了下來，“你……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謝無妄似乎想扯出他招牌式的、漫不經心的笑容，可剛一動，就牽動了傷勢，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林月辭心頭一緊，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忙蹲下身扶住他。這一靠近，立刻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混雜着塵土的氣息，也感覺到了他心傳來的異常高熱。
“你受傷了？！”之前的欣喜被巨大的心疼和焦急瞬間取代。她看着他蒼白痛苦的臉色，看着他連站直都困難的樣子，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聲音裏帶上了哭腔，“傷到哪裏了？重不重？你別動，我扶你進去，我們去找師父！大師兄一定有辦法！”
她用力撐起他，將自己的肩膀遞過去，支撐住他大部分重量，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堅定和擔憂。
“嘶——哎喲！慢點慢點……小祖宗……痛痛痛！”“……我、我不是故意的……”林月辭看着謝無妄因疼痛而緊皺的眉頭，聲音裏帶着哭腔，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無妄緩過那陣尖銳的痛楚，抬起眼，看到她急得眼圈發紅、快要掉眼淚的模樣，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他努力吸了口氣，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安撫性的笑容，聲音依舊沙啞，卻刻意放輕緩了些：“沒……沒事，不怪你，是師兄……嘶……是師兄自己沒用了點。”
他試着想自己用力站起來，證明自己沒那麼糟糕，可剛一動作，肋間和腿部的劇痛就讓他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你別動！”林月辭這下看明白了，他傷得極重，根本不能隨意移動。強烈的擔憂壓過了慌亂，她迅速冷靜下來。不能硬扶，得找幫手，或者……
她目光飛快掃過四周，清晨的山門外依舊安靜無人。
“六師兄，你堅持住，我……我這就去找大師兄！或者我去叫人來抬你進去！”她說着就要轉身往門裏跑。
“別！”謝無妄卻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冰涼，帶着輕微的顫抖，但力道卻不容拒絕。“別……別聲張……”他急促地低語，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懇求的意味，“先……先別告訴太多人……帶我……去見師父……”
林月辭看着他眼中深切的懇求與隱藏不住的警惕，心頭一震。六師兄在防備什麼？但此刻容不得她細想，他的傷勢最要緊。
“好！我聽你的！”林月辭立刻點頭，反手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試圖傳遞一些溫暖和力量，“那你再忍一下，我想辦法扶你進去，我們悄悄去找師父。”
她再次蹲下身，這次動作變得極其小心翼翼，先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後讓他將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自己則用盡全力，穩穩地托住他的腰側，盡量避開可能受傷的部位。
“好了嗎？我們慢慢走。”林月辭咬緊牙關，撐起他大半重量，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和壓抑的喘息，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緊了。
“嗯……”謝無妄低低應了一聲，將身體的重量盡可能依靠在她身上，借着她的支撐，拖着劇痛的傷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艱難地挪動着，踏入了那道熟悉的、卻仿佛隔了生死才重新歸來的山門。每一步都伴隨着壓抑的痛楚和沉重的秘密。
林月辭感受着肩頭沉甸甸的分量，不僅僅是身體的重量，更有那無形的、壓在六師兄身上的重擔。她不知道過去一年發生了什麼，此刻只是心疼眼前這個人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