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休整過，起訓鼓吹響，兵士們開始掀帳出來，拎着兵器往各自訓練區去。
衛離昭此時也開始帶着鄒齊、趙二鐵還有韓秋、李良等人往步兵營的方向去。
東郊大營五千餘衆，步兵營獨占兩千人，是實打實的戰場主力。
只是遠遠望去，校場上的人稀稀拉拉站着，長槍斜着扛在肩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趙彥站在隊伍前頭，手裏雖握着槍，眼神卻有些渙散，顯然是沒把訓練當回事。
“俺瞅着他們扛槍的模樣......”隨行的趙二鐵憋得脖子發紅，終究沒忍住道：“咋像是村頭挑糞的。”
衛離昭：......
鄒齊：......
韓秋：……
李良：粗鄙！
這時，幾人已經走到操練場邊。
衛離昭厲聲道：“趙校尉何在？”
趙彥這才回過神，慢悠悠地扛着槍走過來，槍杆在地上拖出一道淺痕，語氣也懶洋洋的：“督軍，喚我何事？瞧，我們正操練着。”
衛離昭沒提操練如何，只是笑了笑：“趙校尉，我知你是開國功勳趙橫鬆老將軍的嫡孫，早就聽說趙氏槍法厲害，從昨日至今，我們都忙於軍務之事，倒沒來得及好好請教一二。”
衛離昭說着，眉毛微微一挑，給身旁的趙二鐵使了個眼色。
趙二鐵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意思。
攥着刀柄的手一緊，趙二鐵大步就沖趙彥而去，嘴裏還嚷嚷着：“趙校尉，俺早就想見識見識趙氏槍法了！今日正好，咱們比劃比劃，讓弟兄們也開開眼！”
趙二鐵腳步快，話音未落，樸刀已出鞘半寸，寒光閃得人眼暈。
趙彥本不想應對，他覺得趙二鐵就是個粗人，不配跟自己比槍。
可眼見樸刀都快遞到跟前，若是躲了，反倒落了趙家的臉面。
趙彥臉色一沉，把原本單手拎着的長槍換成雙手緊握，槍杆微微下沉，擺出個防御的架勢，心裏卻沒太當回事。
這趙二鐵只是一個會耍蠻力的親兵，能有什麼真本事？
須臾之間，槍尖與刀刃猛地相撞，火星子濺起半尺高。
操練中的士兵們見狀，頓時忘了偷懶，紛紛圍了過來，裏三層外三層地湊着熱鬧。
“你說校尉能贏不？”
“能吧，校尉的本領可是比我們強太多了！”
“不過聽說這趙二鐵跟着督軍在西北征戰多年，本事應該也不差！”
校場上兩人你來我往，轉眼就過了五個回合。
趙彥起初還想着靠趙氏槍法的巧勁取勝，可越打越心驚。
趙二鐵的刀看着粗笨，卻招招穩準狠，每一刀都劈在他槍杆的薄弱處，逼得他連連後退。
到第六回合時，趙二鐵猛地發力，樸刀死死壓在趙彥的槍纓上，刀刃離他的脖子只有一寸來遠，冰冷的寒氣順着衣領往脖子裏鑽。
趙彥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努力往上頂勁，可槍杆卻紋絲不動。
他能感覺到周圍兵卒的目光，有驚訝，有同情，還有些憋着笑的。
這些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讓他渾身不自在。
“二鐵，住手。”衛離昭的聲音不大，卻帶着讓人不能不聽的勁兒。
趙二鐵猛地把刀撤了回來，刀柄在手裏轉了一圈，穩穩地插進鞘裏，還咧着嘴沖趙彥笑：“趙校尉承讓承讓！俺這粗笨刀法，要是磕着您了，可別見怪！”
這話聽在趙彥耳裏，卻像嘲諷。
趙彥的臉一下紅透了，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攥着槍杆的手鬆了又緊。
他活這麼大，還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丟過臉。
衛離昭慢慢走上前，目光落在他眉骨那道刀疤上：“我父親曾跟我說，他年輕時候和趙老將軍切磋過槍法。
他說趙老將軍一槍能把城樓上的旌旗挑下來，槍尖上沾的血，能染紅半條護城河。
那時候的趙家槍，是能擋千軍萬馬的。”
衛離昭頓了頓，又厲聲道：“你既然從戰場上回來過，該知道刀劍可不管你是什麼家世。這些士兵多學一分本事，明天上了戰場就多一分活下來的可能。這既是對他們的妻兒負責，也是對你趙家忠烈的名聲負責。”
“如今雖然南北戰事初定，可周邊的小國哪個不是虎視眈眈？戰爭起事只在瞬息之間，你真以爲這太平是平白無故來的？”
“要是明天聖旨下來，讓東郊大營開赴前線，你是拿這二千人的性命當兒戲，還是要讓趙老將軍用命護住的江山，毀在你這杆懶得動的槍下？”
“趙家的榮光，是靠槍尖一槍一槍拼出來的，不是靠別人看在老將軍的面子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混出來的！”
一字一句都像重錘一樣砸在趙彥心上。
他猛地抬頭，看向校場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身影，那些人眼裏滿是茫然，顯然都是沒把訓練當回事。
可若是真到了戰場，這些人就是待宰的羔羊。
趙彥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原本因爲常年練槍磨出的厚繭，不知何時竟變得薄了，只剩下淺淺一層。
這幾年他仗着家世，竟真的懈怠了。
喉嚨動了好幾下，趙彥猛地把長槍往地上一頓，震起一圈塵土：“都給老子站直了！”
士兵們被這聲吼嚇了一跳，慌忙回到訓練場站成幾排，連大氣都不敢喘。
趙彥扛着槍大步走到隊伍前面，刀疤在太陽底下透着紅：“從今天起，卯時就到校場練槍。誰敢偷懶，先問問我手裏的家夥答應不答應！”
說完挺槍就刺，槍尖劃破空氣的聲音驚飛了草堆上的麻雀，槍纓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正是趙家槍法的起手式。
這一槍，他用了十成的力氣，槍杆微微震顫，帶着久違的熟悉感。
校場上的士兵們看呆了，連趙二鐵都忍不住咂舌：“嘿，這才像話嘛！早這麼練，哪還用得着俺動手？”
衛離昭看着趙彥的背影，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
衛離昭知道，這杆蒙塵的趙家槍，終於要重新亮出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