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國公夫人王氏的話讓徐姨娘生出幾分忐忑,被主母這般訓斥,徐姨娘臉色又青又白。
這些年她頗得國公爺的寵幸,夫人王氏也並不怎麼爲難於她,以至於讓她有些忘了,自己不過一個姨娘,兒子的婚事哪裏由得她。
思及此,徐姨娘壓下心底對王氏的畏懼,微點頭道,“夫人說得有理,妾身到底只是個姨娘,哪裏有資格決定倫哥兒的親事,一切由夫人作主。”
王氏臉色這才好看了許多,溫聲道,“你回去吧,此事我會與老爺好好商議。倫哥兒雖是庶子,但這些年學問一向不錯,若是將來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自然是極好的。娶永川侯的嫡次女,原是倫哥兒高攀了人家。”
王氏並不擔憂裴言倫因爲娶了高門出身的妻子,會威脅到兒子裴言聿的世子之位。
王氏出身琅琊王氏一族,門閥世家,實在不是小門小戶的徐姨娘能比的。
只要琅琊王氏一族不倒,裴言聿的世子之位就穩若泰山。
給裴言倫說永川侯嫡次女的親事,也算是她這嫡母對得上裴言倫了。
裴言倫娶了高門妻,於仕途有益,對順國公府也是好事一樁。
更重要的是,王氏私心以爲,沈婉此女是個禍水。
不僅裴言倫喜歡她,連自己的兒子裴言聿,堂堂國公府世子,也被沈婉迷得五迷三道。
前些日子,兒子還放話,若是裴言倫娶了沈婉,他定要將沈婉搶過來。
這話可嚇壞了王氏,這還得了,到時候傳出世子搶占弟媳的醜聞,她面上也是極無光的。
是以,沈婉此女,絕對不能嫁給二郎裴言倫。
大不了,兒子若真的喜歡,就讓兒子納沈婉爲妾。
徐姨娘帶着丫鬟離去。
回到自己院裏,徐姨娘提着的那口氣才緩過來,由丫鬟伺候着換了身月白襦裙,倚靠在美人榻上,定定地出神。
一丫鬟端來茶具,爲徐姨娘倒茶,茶水沸騰的蒸汽彌漫半空,帶着清香的氣息,盈在人鼻尖。
另一丫鬟則極有眼色,跪在地上恭敬爲徐姨娘揉腿。
徐姨娘忽地想到什麼,從榻上忽地挺直坐起,吩咐道,“將表姑娘請到我這裏來。”
青橘應是。
彼時沈婉正在蒹葭院裏算賬。
帶弟弟來京時,她身上還有從前母親的嫁妝銀子,在京城盤了間鋪子,加之背靠順國公府,生意興旺,如今賺了不少銀子。
甫一聽到姨母召見,沈婉心中一驚,想必與今日晨時國公夫人召見姨母有關。
當即放下了手中撥弄的算盤,對傳話的丫鬟示意,“容我更衣。”
換上淡粉芙蓉襦裙,嫣粉披風系於脖間,月白珍珠發釵插在飛仙髻上,將沈婉襯得灼若桃花。
沈婉隨傳話丫鬟往紫薇閣走去。
天氣還是有些陰沉,晨時的細雨此刻已經盡數停了,只地上還帶着潮溼的水印,空氣中隱隱嗅到嫩草的氣息。
沈婉時刻注意着路邊的泥點莫要打溼自己的裙擺,以免儀容不整。
待走進紫薇閣,卻見徐姨娘神色懨懨,再不復晨時請安那般容光煥發。
沈婉解下身上的披風,福身朝徐姨娘行禮,“姨母,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徐姨娘憐愛地看着沈婉,示意沈婉近身,抓起沈婉的手,嘆了口氣,“婉婉,姨母可能要食言了,國公夫人說永川侯府有意與咱們國公府結親,想把他們府中的嫡次女嫁給倫哥兒。”
沈婉一怔,永川侯府?嫡次女?
永川侯府的嫡次女竟然要嫁給表兄。
表兄是庶子,是以她才覺得自己有希望嫁給表兄。
卻不曾想,連侯爵府的嫡女都想與表兄結親。
沈婉忍下心中的酸澀,伸手回握住徐姨娘的手,淺淺扯出一絲笑容,“姨母,這是好事,永川侯的嫡次女嫁給表兄,這是多好的婚事。”
語氣中帶着淡淡的苦澀和莫名的傷感。
“好孩子,姨母畢竟只是妾室,做不得倫哥兒婚事的主,國公夫人...”
話中未盡之意,沈婉已然明了。
她一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入不了世家大族夫人們的眼。
沈婉眼圈微紅,強忍着哽咽,轉了轉眼珠,以防眼淚一個不慎掉出眼眶,“姨母,永川侯府的小姐定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小受貴族禮儀的熏陶,定是個極好的姑娘,表哥肯定會喜歡的。”
徐姨娘看到沈婉這般樣子,心中苦澀。
饒是這種情敵的關系,沈婉卻還不曾口出惡言。
入人世,雖人微而不妒。
姐姐真的把沈婉養的很好。
徐姨娘一把抱住沈婉,“婉婉,永川侯府的姑娘再好,在姨母心中也不及你。你別難過,姨母將來定求國公爺爲你找個如意郎君,比你表哥還要好,比他好百倍千倍。”
沈婉點頭,粲然一笑,“姨母,會的,我定會找個比表哥還要好的如意郎君。”
抬着沉重的腳步走出紫薇閣,春繁見沈婉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心道,“姑娘,您沒事吧?”
沈婉卻沖春繁扯出笑容,“春繁,不必擔心我,回去吧。”
那笑容很明豔,晃了春繁的眼。
可春繁卻覺得那笑容裏滿是悲傷。
“明日可是府中的家宴?”
沈婉喃喃問道。
春繁點點頭,“是的,姑娘。明日在外地辦差的六爺就回府了,國公夫人早就吩咐,辦家宴爲六爺接風。”
“好。”
----
翌日。
一大早,丫鬟婆子們就忙碌起來。
外院內院來回跑,手中端着菜肴、美酒、瓜果等等,應有盡有。
及至午時,各房女眷都聚在了牡丹園中的水榭樓台。
老夫人坐在主位,左右兩側分別是王氏和國公爺,徐姨娘因育有二郎裴言倫,特準出席,而後依次是小輩們。
因老夫人喜歡熱鬧,對沈婉這個來府中投奔的小姑娘有幾分印象,特意讓沈婉也出席。
裴斫年是在進宮見了聖人之後,才回府的。
他一身紫色直襟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紋帶,黑發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長身玉立,風神俊朗,透着與生俱來的貴氣和高不可攀。
老夫人見到兒子就紅了眼圈,喚道,“靜之,你可算回來了。”
靜之,裴斫年的表字。
裴斫年躬身朝老夫人行禮,“母親,兒子不孝,回來了。”
一旁的國公爺即便身居國公之位,見到這個官居首輔的弟弟,心底亦存畏懼。
勸解母親道,“母親,好了,老六不是回來了嗎?快快落座吧,小輩們都看着呢。”
衆人依言落座。
順國公世子裴言聿一向性情放縱,但因着懼怕六叔,在裴斫年面前還是十分乖順的。
見母親示意自己給六叔請安,即便不願,也不得不上前,“見過六叔。”
裴斫年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郎,一身紅衣長裾,發髻梳得光亮,眉眼中還帶着若有似無的張揚。
裴斫年微皺眉,但還是依着長輩的身份,垂問了幾句,“世子最近可有好好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