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李秋華就去找王強談離婚。
王強本來以爲她只是鬧脾氣嚇唬他，沒想到她居然動了真格。他一開始當然不想離，還好李秋華早有準備，把王強父母也叫來了。
王強他媽極力贊成離婚。
她把她兒子拉到一邊勸：“你不就是貪她李秋華還有幾分姿色，才舍不得離？可她總有老的一天！再說了，她現在沒了工作，沒了收入，全靠你養着，你壓力多大？再說了，你倆就這一個女娃娃，又不能再生，我們老王家可不能就這麼斷了根！你跟她離了，媽去鄉下再給你找個沒結過婚的小姑娘，準能生個大胖小子！你難道不想要兒子？”
王強他媽果然最懂她兒子，三言兩語就把王強說動了心。
當天下午，李秋華就拿到了離婚證。
她離婚這個事兒，很快就傳遍了棉紡廠的整個廠區。在這年頭，離婚可不是件光彩事情，尤其還是女人主動提離婚，其中的原因值得深究，自然就成了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回去給女兒收拾東西，一路上總感覺有人指指點點。
“就是她，李秋華呀，昨天剛離婚。”
“不曉得咋想的，下崗了，工作沒了，家也不要了，真的是她提的嗎，怕不是那個男人嫌棄她不要她了吧。”
“反正說是她主動提的，聽說還要去南方，一個女的心太野了。”
“哎呦，我看她就是不安分，說不準是裹了什麼野男人，要一起跑到南方私奔，這種人遲早要吃虧。”
縣城小得很，一塊招牌摔下來打死十個人裏總有兩三個你能認識。這些話飄着飄着越飄越遠，尖酸刻薄地傳到了李秋華嫂嫂耳朵裏。嫂嫂在飯館裏聽着客人八卦得唾沫橫飛，湊近一聽，才知道說的是自家小姑子，氣得當場就要跟人理論。
來幫忙的李秋華一把拉住她嫂子：“讓他們說去吧，沒關系。我馬上就走了，往後能不能過得好才是重點，別人嘴巴裏的話那都是見風使舵，一天一個變，我不往心裏去。”
臨出發的前一晚，李秋華把凡凡摟在懷裏陪她睡覺。凡凡雖然年紀小，但也能感覺到什麼，小手緊緊抓着媽媽的衣角。
李秋華沒告訴凡凡自己要去很遠的地方打工，只是告訴她說：“媽媽要出去幾天，你在家裏要聽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的話，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那天夜裏，她幾乎都沒有怎麼睡，天不亮就起來了。
從縣城坐班車去了省城，又排了好長的隊買到了火車票。
火車上擠得人貼人，她縮在角落裏一路煎熬了兩天兩夜。
火車上的盒飯是三塊錢一盒，李秋華一天就買一次，想着手裏多捏些錢到了深圳，也才好做打算。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像她這樣南下打工的年輕人，這時候正是南下打工潮，機會多，大家都帶着對未來的憧憬兩眼發光。
可是到了深圳，李秋華才發現情況沒有那麼簡單。
廠子多是多，可人生地不熟，她無頭蒼蠅似的不知道去哪裏找活兒幹。
周圍的人多是靠老鄉帶，她什麼門路都沒有，就這麼直愣愣來了深圳。
想着先租房安定下來，可人家看她一個單身女人，沒人介紹，要麼不肯租，要麼亂要價。
轉來轉去，聽人說去招工的哪個地方，進廠了就包住。
她拖着行李跟着一路去了勞務市場，花兩塊錢領了張表，填了表交上去等着。
周圍人七嘴八舌聊着，她聽了幾耳朵。
老家一個月工資一百出頭，這兒同樣幹紡織，一月四百還管住。
雖然她不打算一直給人打工，但好歹先落個腳。
招工大巴拉上一車女工去了寶安的一個制衣廠試工，信心十足的李秋華居然沒有通過試工被淘汰了。
以前在棉紡廠，她手裏處理的都是棉布，可這廠子做高端加工的外貿活兒，用的布料居然是真絲。那料子滑不溜丟，在她手裏根本不聽話，怎麼收拾都不服帖。
天色擦黑，大巴又把沒選上的人拉回原地。別的女工要麼成群結隊有人作伴，要麼有男人來接，沒一會兒就全走光了，就剩下李秋華一個人拖着行李箱不知道往哪兒走。
天漸漸黑透了，她拖着箱子打算先找個附近的便宜旅館住一夜。
正走着，忽然發現前面有不對勁的動靜，她往牆角一躲，眯眼一瞧。
不得了，是三個小混混堵了一個穿西裝的高大男人。
“港仔富貴啊，借哥們點兒票子花花唄。”帶頭的黃毛手裏甩着匕首，明晃晃的刀劍直懟那人肚子，“別動嗷，動就給你放放血啊！”
被堵的人是高文瀚，他沉着個臉不作聲，另外兩個小混混趁機就要摸他包。
他故意一甩手，將金光燦燦的名表甩出去老遠，倆混混連忙撅着屁股搶着去撿，高文瀚立刻轉身拔腿就跑。
那一帶燈暗，岔道多，身後的混混緊追不放。
高文瀚慌不擇路，眼鏡都甩掉了，那些混混越追越緊。
突然，黑巷子裏竄出一個人沖出來，扯着嗓子就喊：“快跑啊，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那三個混混嚇了一跳，李秋華趁機拽着高文瀚就跑。
混混馬上想明白上了當，更是冒火，罵罵咧咧追上來。
兩個人一個沒了眼鏡，一個腳力不佳，這麼逃不是辦法。高文瀚突然用力拉着李秋華，鑽進了兩棟樓之間的一道窄牆縫裏。
那道縫窄得很，兩人胸貼胸才能塞進去。
他們大氣不敢出，躲在盡頭，只能聽見彼此的粗喘和心跳。
突然咔嚓一個雷劈開，南方這雨說下就下，譁啦啦混着污水往下流。
兩人在縫隙裏被澆得狼狽，高文瀚抬手，大手遮在李秋華額前，替她擋住了髒水。
雨越下越大，那幾個小混混總算罵罵咧咧離開了。兩人鑽出來，渾身上下都是看不得的慘。
高文瀚看向這個突然跳出來試圖救自己的女人，雖然溼漉漉的頭發擋住了她半邊臉，看不清。
他輕笑道：“小姐救我一次，我欠你人情了。”
李秋華雖然勇敢挺身而出救人，但到底是頭一遭，此刻心頭還砰砰砰狂跳呢。
她擺擺手說：“路見不平罷了，你非要還人情也行，今天就還吧，我怕過後找不見你了。”
高文瀚笑出了聲，道：“沒問題，今天就還，我高文瀚不是賴賬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