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樓道裏那最後一點刻意放輕的、卻依然顯得沉甸甸的腳步聲。陳衛國和李幹事的離開,並未帶走屋子裏的沉悶,反而像一塊無形的、溼透的粗布,罩了下來,讓空氣都變得黏稠、難以呼吸。爐火不溫不火地燃燒着,將母子倆的身影投在糊着舊報紙的牆壁上,拉得很長,搖曳不定。

林桂蘭站在屋子中央,維持着剛才送客時那個略帶僵硬的姿勢,手臂還保持着半抬起的弧度,仿佛忘了收回來。她的目光落在門板上,眼神卻有些發直,像是還沒從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透着怪異“正式”的“聊聊”中回過神來。廠裏的技術科長,爲了“一張圖”,爲了“小孩子隨便看看”,大年初幾,親自上門,還有一個保衛幹事跟着……這話說給誰聽,誰信?

“方唐小朋友很聰明,觀察力也很特別……”

“方唐,你指的這些地方……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謝謝你啊,幫了叔叔大忙了……”

“以後如果還‘覺得’什麼東西‘別扭’……可以讓你媽媽帶你來廠裏技術科找我……”

陳衛國那溫和、甚至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欣賞和鼓勵的話,像被爐火烘烤過的空氣,在她耳邊一遍遍回響,每一個字都燙得她心頭發慌,又摻雜着一絲難以言說的、隱隱的不安。那是一種對超出理解範圍之事的本能警惕。唐唐是聰明,是比別的孩子安靜、細心,可……“特別”到能讓一個技術科長,拿着廠裏設備的圖紙,專門來問他一個小孩子“哪裏別扭”?

“媽?”方唐的聲音帶着一絲刻意的、屬於孩童的怯意,把她從恍惚中驚醒。

林桂蘭猛地轉過身,目光落在兒子臉上。方唐仰着小臉,臉色有些發白,是那種緊張後的疲憊,長長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裏的神色,只看見一片安靜的、近乎無辜的黑。這副模樣,讓她心頭剛剛升起的、一絲連自己都沒完全理清的疑慮,瞬間被更洶涌的心疼和後怕淹沒。

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緊緊握住兒子冰涼的小手,聲音有些發緊,帶着強作鎮定的顫音:“唐唐,你跟媽說實話,你跟陳科長……不,陳叔叔,都說什麼了?是不是……在外頭惹什麼事了?”

她的手心很燙,帶着薄繭,握得很緊。方唐能清晰地感覺到母親指尖的顫抖,和那種竭力掩飾的、深沉的恐懼。她在害怕,害怕兒子惹了“大事”,更害怕這“大事”背後,是某種她無法理解、更無力掌控的、危險的“異常”。

“沒有,媽,真的沒有。”方唐抬起頭,看着母親的眼睛,用最清晰、最無辜的語調回答,“我就是……前幾天鐵蛋非要我去他家看他新弄的彈弓,路過鍋爐房後面的廢料堆,看到有幾個叔叔在那兒對着個鐵疙瘩拆來拆去,還吵吵……我、我就看了一眼,聽見他們說什麼‘齒輪’、‘偏心’、‘對不上’……我記住了幾個詞。剛才陳叔叔畫的圖上,也有那樣的圈圈和杠杠,我就……瞎說的。”

他提前編好的說辭,此刻流暢地吐出來。將“觀察”能力的來源,歸因於偶然的、孩童好奇的“窺探”和“記性好”。這很合理。鍋爐房後面那個廢料堆,確實經常堆着些等待維修或報廢的舊設備零件,有工人在那裏敲敲打打是常事。一個好奇的孩子,湊過去看熱鬧,無意中聽到幾個技術術語,再看到結構相似的圖紙,產生聯想,並“大膽”地說出來,雖然驚人,但勉強在“神童”或“記性好”的範疇內,不至於太過驚世駭俗。

林桂蘭死死地盯着兒子的眼睛,似乎想從中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但方唐的眼神清澈,帶着恰到好處的、被大人嚴肅質問後的不安和委屈,還有一絲“我只是碰巧說對了”的茫然。他太了解母親了,知道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個“合理”的、不涉及任何“異常”的解釋。

“真的?”林桂蘭又問了一遍,聲音裏的緊張卻沒有消散。

“真的,媽。我不敢騙你。”方唐用力點頭,小手回握了母親一下,傳遞着安撫的力度,“我就是覺得那圖上幾個地方,線畫得有點怪,像……像鐵蛋畫的歪脖子樹,不好看,就說了。我不知道那是廠裏的機器……陳叔叔是不是不高興了?”

他故意將話題引向“陳叔叔是不是不高興了”,這是一種孩童式的、對權威反應的擔憂,更容易讓母親相信他話語的真實性——孩子只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而不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果然,林桂蘭緊繃的肩線微微鬆了下來。她看着兒子忐忑的小臉,心頭那根緊繃的弦,似乎被這熟悉的、屬於孩子的擔憂稍稍熨平了一些。也許……真的是巧合?唐唐從小是比別的孩子安靜,愛看東西,記性也好……鍋爐房後面,他確實偶爾會跟鐵蛋去那邊玩……聽到工人說話,記住了,也說得通。

“陳叔叔沒有不高興。”她終於開口,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軟,但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她抬手,將方唐額前有些汗溼的碎發撥到耳後,動作輕柔,卻帶着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珍重,“他只是……覺得你說得有點意思。不過唐唐,以後可不敢再瞎說了,知道嗎?廠裏的事情,大人們的事情,很復雜,小孩子不懂,不能亂插嘴。萬一說錯了,耽誤了事,就是大麻煩了。咱們家……可擔不起。”

最後一句,她說得很輕,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浸滿了生活的苦澀。方唐心裏一酸,重重點頭:“嗯,媽,我記住了,以後不說了。”

林桂蘭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將兒子輕輕摟進懷裏,下巴抵着他的發頂,久久沒有說話。方唐能感覺到母親身體的微微顫抖,和胸腔裏那顆跳得又急又重的心。她在害怕,在爲這個家,爲兒子的“不同尋常”可能帶來的未知風險而害怕。這恐懼,遠比生活本身的清貧,更讓她無力。

良久,林桂蘭才鬆開他,站起身,臉上重新恢復了平日的、帶着倦色的平靜。她走到桌邊,拿起那個還在發出微弱噪音的破收音機,伸手關掉了開關。嘈雜聲戛然而止,屋子裏瞬間陷入一種近乎真空的寂靜。

“這玩意兒,以後少碰。”她將收音機推到桌子角落,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玩物喪志。有那工夫,多看看書。” 她指的是方建國上次來信時,隨信寄來的、托人從舊書攤淘換來的兩本皺巴巴的連環畫和一本《新華字典》。

“嗯。”方唐順從地應下。

風波似乎暫時過去了。日子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帶着一種刻意維持的、表面的平靜。林桂蘭不再提起那天的事,仿佛那只是年節裏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她明顯減少了外出串門的次數,做活時更加沉默,偶爾會停下針線,望着窗外發呆,眼神裏是方唐看不懂的、深重的憂慮。她也不再讓方唐跟鐵蛋去鍋爐房附近玩了,甚至對鐵蛋來找方唐,也隱隱流露出幾分疏離和警惕。

方唐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像壓了塊石頭。他知道,母親在害怕,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將他與可能的“麻煩”隔絕開來。這讓他心疼,也更堅定了隱藏自己的決心。他變得更加“乖巧”,除了必要的家務和“學習”(看那幾本翻來覆去快翻爛的書),幾乎不出門,安靜得像個影子。只有在夜深人靜,母親睡熟後,他才會在黑暗中,悄悄握住胸口的玄黃鑑殘片和桃木墜,長久地、沉默地“感受”着。

殘片依舊沉寂,那種“虛弱”感在緩慢消退,溫潤的觸感在一點點恢復,但再也沒有主動傳遞過任何“視野”或“感應”。方唐也不敢再輕易嚐試。那次“看”圖紙,雖然沒有動用能力,但全神貫注的觀察和“感受”,也讓他精神疲憊了很久。他像一個守着寶庫鑰匙卻不敢開啓大門的守門人,只能在門外徘徊,感受着門內隱約透出的、令他心悸又向往的氣息。

然而,有些事情,並非你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三天後的下午,天色陰霾,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着,似乎醞釀着一場春雪。林桂蘭在糊紙盒,方唐坐在小板凳上,就着窗外昏暗的天光,看着那本《成語小詞典》。“鬼斧神工”、“庖丁解牛”、“得心應手”……一個個詞匯跳入眼簾,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沉悶。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不是鄰居們熟悉的、拖沓的步履,而是沉穩、有力,帶着某種節奏感的步伐。腳步聲在門口停住,然後是禮貌的、清晰的敲門聲。

“咚,咚咚。”

林桂蘭手裏的漿糊刷子頓了頓,抬頭,與方唐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警惕。這個時間,這種敲門聲……

林桂蘭放下刷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李幹事。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藍布制服,表情嚴肅,但眼神裏少了幾分上次陪同陳科長時的公事公辦,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介於尷尬和爲難之間的神色。他手裏沒拿公文包,只夾着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林桂蘭同志,在家呢。”李幹事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聲音不高,帶着一種公家人特有的、保持距離的客氣。

“李幹事?您……有事?”林桂蘭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側身擋了擋屋裏的方唐,聲音有些發緊。

“是有點事。”李幹事頓了頓,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目光越過林桂蘭的肩頭,落在屋內的方唐身上,又迅速移開,“陳科長讓我來一趟,有點東西……想請方唐小朋友再看看。”他揚了揚手裏的文件袋。

林桂蘭的臉色瞬間白了。“李幹事,這……唐唐還是個孩子,他懂什麼呀?上次就是瞎說的,可不敢耽誤廠裏的大事!”她的聲音因爲急切而有些尖利。

“林同志,你別緊張。”李幹事似乎預料到她的反應,語氣放緩和了些,“不是大事,就是……幾張圖。陳科長覺得方唐小朋友眼力……挺特別,想讓他再幫着瞅瞅,純屬參考,參考一下。不白看。”他強調了一句,但沒具體說“不白看”是什麼意思。

林桂蘭還想拒絕,但李幹事已經側身一步,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陳科長說了,就看看,幾分鍾的事。不會有什麼麻煩。這也是……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四個字,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林桂蘭的心頭。在這個年代,在這個環境,這四個字有着難以抗拒的分量。她可以護着兒子,可以用盡方法將他與可能的危險隔開,但她無法對抗“工作需要”這種來自“上面”的、帶着組織紀律色彩的要求。那意味着責任,意味着無法推脫。

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終,像被抽幹了力氣,側身讓開了一條縫,聲音幹澀:“那……進來看吧。”

李幹事走進屋,帶着一股室外的寒氣。他掃了一眼狹小但整潔的屋子,目光在方唐臉上停留了一瞬。方唐已經站了起來,小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攥着衣角,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與年齡不符的凝重。

“方唐小朋友,又來打擾你了。”李幹事在桌邊坐下,將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桌上,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看着方唐,語氣比上次稍微隨意了些,但依然保持着某種距離感,“陳科長呢,對你上次提的那幾個……看法,很重視。回去跟科裏的老師傅們研究了,覺得……有點意思。所以,又找了幾張類似的圖,想再請你……幫忙看看。”

他說得盡量委婉,但“重視”、“研究”、“幫忙看看”這些詞,從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廠保衛幹事口中,對一個五歲孩子說出,本身就透着一種荒誕和詭異。

方唐的心髒在胸腔裏沉沉地跳動。他知道,躲不過去了。陳衛國沒有親自來,而是派了李幹事,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這不是正式的、官方的“征詢”,更像是一種私下的、帶着試探和觀察性質的“驗證”。但正因爲是“私下”,才更麻煩。它意味着,陳衛國對他的“特別”已經上心,而且不打算輕易放過。派李幹事來,或許有避人耳目的考慮,或許有觀察他家庭反應的意圖,也或許……是某種更深的考量。

“我……我看不懂。”方唐低下頭,重復着上次的說辭,聲音很小。

“沒關系,看不懂不要緊。”李幹事從文件袋裏抽出幾張圖紙,不是上次那種復雜的機械總裝圖,而是幾張更簡單的、看起來像是某個部件或零件的三視圖、剖面圖。線條依舊規整,標注着尺寸和公差,但結構明顯簡單了許多,像是軸套、法蘭盤、簡單的齒輪組之類。

“你就隨便看看,覺得哪個地方畫得……不順眼,或者‘別扭’,就指出來,像上次那樣。”李幹事將圖紙在桌上鋪開,指着其中一張,“比如這個,一個套在軸上的小零件,你覺得它……看起來怎麼樣?”

他的用詞極其謹慎,避開了所有專業術語,盡量用孩子能理解的、模糊的語言來描述。但方唐能感覺到,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正銳利地、不放過任何細節地觀察着自己的每一個微表情,每一個小動作。

林桂蘭站在一旁,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指節捏得發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兒子,仿佛在守護着最後一道防線。

方唐知道,他必須“看”。而且,必須“看”出點什麼,但又不能“看”得太準、太“神”。他需要一個平衡點,一個既能滿足陳衛國的試探,又不會徹底暴露自己、引起更大懷疑的平衡點。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桌邊,目光落在圖紙上。這次他沒有立刻“觀察”,而是先“扮演”一個好奇又茫然的孩子。他歪着頭,皺着眉,手指無意識地在圖紙邊緣劃拉着,嘴裏小聲嘀咕:“這個圈圈……這個洞洞……好多線啊……”

李幹事耐心地等着,沒有說話。

方唐“看”了大概半分鍾,然後,伸出小手指,在其中一張圖紙上,指向一個標注着尺寸公差、看起來是配合面的地方,那裏線條的粗細和標注的字體,與旁邊似乎有些微的不協調(這其實是他根據前世看圖的模糊經驗,結合圖紙本身的“不協調感”判斷的)。

“這裏……”他遲疑地說,“這條線,和旁邊的,好像……不一樣粗?看着……有點怪。”

又指向另一張圖紙上一個倒角的標注位置:“這個尖尖的地方,畫了個箭頭,旁邊寫的字……和別的地方不太一樣?” 他指出的,其實是一個標注可能不夠清晰、或者位置略有偏差的細節。

最後,他指着第三張圖,一個簡單的軸類零件:“這裏,好像……有點彎?” 他指的是圖紙上一段表示軸線的點劃線,因爲繪圖時可能力度不均,或者紙張有細微褶皺,看起來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直。這在正規制圖裏可能不算問題,但在一個“看線條別扭”的孩子眼裏,或許可以成爲“別扭”的理由。

他指出的三個地方,都極其細微,甚至可以說是吹毛求疵,或者根本不算“問題”。但這就是他要的效果——似是而非,帶着孩童的、不成熟的、基於“圖形感覺”的“別扭”判斷。這符合一個“觀察力敏銳、記性好、但不懂技術”的孩子的形象。

李幹事仔細地看着他指出的地方,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認真思索。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筆記本和一支鉛筆,飛快地將方唐指出的位置和“理由”記了下來,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格外清晰。

記完,他收起筆記本和筆,將圖紙重新疊好,放回文件袋。然後,他抬起頭,看着方唐,目光復雜,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什麼,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語氣平淡:“好,我記下了。謝謝方唐小朋友。”

他站起身,看向一旁緊張得幾乎要窒息的林桂蘭,語氣放緩了些:“林同志,別擔心,就是讓孩子看看圖,沒什麼。陳科長也是……愛才。方唐這孩子,是有點特別。你們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沒有再多說,拿着文件袋,轉身離開了。腳步聲再次在樓道裏響起,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樓梯口。

門關上了。屋子裏再次只剩下母子二人,和那令人心悸的寂靜。

林桂蘭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踉蹌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穩。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着門的方向,嘴唇翕動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恐懼,後怕,茫然,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對無法掌控命運的無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

方唐走過去,輕輕拉住母親冰涼顫抖的手,仰起臉,用盡全力,擠出一個安慰的、帶着孩童依賴的笑容:“媽,我瞎指的,李叔叔不會當真的。”

林桂蘭低下頭,看着兒子那張強作鎮定、眼底卻藏着不安的小臉,眼淚終於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她猛地蹲下身,將方唐死死摟進懷裏,把臉埋在他瘦小的肩頭,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從喉嚨裏擠出來,肩膀劇烈地顫抖。

“唐唐……唐唐……我的唐唐……”她語無倫次地重復着,滾燙的淚水浸溼了方唐的衣領,“咱們……咱們就好好過日子,行不行?媽什麼都不求,就求你平平安安的……別摻和那些事,媽害怕……媽真的害怕……”

方唐被母親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他能感受到母親身體那無法抑制的顫抖,和淚水裏包含的無盡恐懼與深愛。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發慌。他伸出小手,笨拙地拍着母親的後背,像母親曾經安慰他那樣。

“媽,我沒事,我真的沒事……我以後再也不亂看了,我保證……”他一遍遍地重復着,聲音哽咽。

不知過了多久,林桂蘭的哭聲才漸漸平息,變成低低的抽泣。她鬆開方唐,用粗糙的手背胡亂抹了把臉,眼睛紅腫,但眼神裏卻重新凝聚起一種近乎執拗的堅定。她站起身,深吸了幾口氣,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涼水,狠狠洗了把臉。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膚,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

“媽沒事。”她轉過身,聲音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唐唐,你記住媽的話,以後,不管是誰,再拿什麼東西來問你看,你就說看不懂,不知道,記不清了。實在不行,你就哭,就說害怕。聽見沒有?天塌下來,有媽頂着。咱們不圖別的,就圖個安穩。”

“嗯,我記住了,媽。”方唐用力點頭,眼圈也紅了。

林桂蘭走過去,重新拿起漿糊刷子,開始糊紙盒。她的動作有些僵硬,但一下一下,極其用力,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恐懼和決心,都糅進這機械的勞作裏。

方唐坐回小板凳上,拿起那本《成語小詞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胸口,玄黃鑑殘片傳來溫潤的觸感,桃木墜貼在上面,帶着母親的體溫和淚水的溼意。

他知道,平靜的日子,或許真的結束了。陳衛國的試探,不會因爲李幹事的這一次來訪而停止。那只是一個開始。他就像一顆無意中滾入精密儀器中的、帶着微弱磁性卻形狀不明的石子,已經被察覺,被關注。接下來,是會被小心翼翼地取出、研究,還是被粗暴地剔除、碾碎,亦或是……在龐大的、冰冷的機器運轉中,被擠壓、被摩擦,最終要麼被同化,要麼被毀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親在害怕,在爲他的“不同”而恐懼。而他,必須將這份“不同”藏得更深,埋得更牢。在擁有足夠的力量自保,或者找到合適的、不會引起懷疑的“方式”之前,他必須像一個最普通、最遲鈍的孩子那樣活着。

窗外,陰雲更濃了,醞釀着一場蓄勢待發的春雪。寒冷,正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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